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  《[良颜/卫聂]Hide(黑道AU)》作者:嗣宗   文案:   CP:张良&颜路;卫庄&盖聂   原作:秦时明月   *黑道架空背景   *R-15   搜索关键字:主角:张良,颜路,卫庄,盖聂 ┃ 配角:嬴政,燕丹,白凤,赤练,伏念,晓梦,胡亥 ┃ 其它:秦时明月 第1章 一   Once we dreamt that we were strangers.   We wake up to find that we were dear to each other.   有一次,我梦见我们互不相识;   我醒来了,却发现我们原来深深相爱。   ————Tagore   黑云压抑地迫近头顶,人行道对面的红灯挣扎般跳动,车流来回穿梭,永不停息。在这短暂的等待时间,张良抬起头,看着冰冷高耸的混凝土建筑直入乌云,有一滴雨掉入他的眼眶,湿润又苦涩,他伸出手揉了揉眼睛,然后撑起手中的长柄雨伞。   繁华只是表象,而未知的黑暗永远藏在深处。   喧闹的市区渐渐离张良远去,拐入的小道阴暗又逼仄,张良缓步走在其中,能听见每一次皮鞋落地的声音。时常有人警惕地盯着他,他们活动着粗壮的五指,臂上的青龙白虎随着青筋微微跳动,张良看在眼里,神情并无半点变化。   似乎走到了尽头。张良停下脚步,招待者站在花雕大门旁,看见来者礼貌地鞠了一躬。   “张良先生,里面请。”   门打开了,扑面而来鲜活的人气,似乎能瞬间把刚才路上的寒气冲散。   悬在大厅上空的水晶吊灯亮如白昼,钱币在桌面上翻滚聚集,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。赌桌边的投机者互相猜忌盘算,□□赌前的游民既兴奋又沮丧,又有貌美的招待女微笑地立在一边,慧眼早已通晓赌局的胜负。   张良扫视一周,突然看见身着细肩带大红裙的一个故人,她手中拿着一把镀金小尖锤,准确地砸在坐在老虎椅上一人的指上。   “呀,是小良子啊。”赤练笑着转身,无视身后人狰狞扭曲的表情。“卫庄先生就在里面,你进去吧。”   张良无言,颔首表示告退。他记得赤练以前是活泼单纯的,她的手指是用来在钢琴上弹奏小夜曲,而不是像现在面无表情地砸碎别人的手指。   多年时光短如流星消逝,物是人非,人心骤变。   走到门前,张良下意识整理领结,抚平上衣的褶皱,这是他身为律师的职业习惯。   他轻叩三下木门,然后推开门:   “当年另黑白两道都要忍让三分的流沙主人,没想到现在蜗居在此,真是着实另人感叹唏嘘。”   卫庄稳坐在室内深处的座椅上,大拇指戴着青铜扳指,闲散地披着一件盘龙云纹大氅,眼神冷厉得像只正在捕食的猎鹰。面前一张核桃木大桌,却只呈放着一把密布铜锈的古剑。   “是啊,也不知道是谁让我待在这见不着阳光的地方。”卫庄看向张良。“也不知道,为何当年前程大好的张家公子,现在却当了个给权贵消灾的律师,可惜,可惜啊——也可惜他家三十几口人,被谁杀害,因何杀害,至今没有一个媒体敢说一句话。”   张良微皱眉,卫庄打了一个响指,旁边的侍者搬上椅子和小桌。   “威士忌还是红酒?”   “不用,给我一杯冰水。”张良道。   卫庄掀开酒盖,“几年不见,张律师说话越来越带刺了,果然是法庭上说得顺口,见到老友都不收敛一下。”   “卫庄兄既然知道我是律师,还特地暗中约我到这里,不是自己讨自己的不快吗。”张良道。“黑白两道向来互不干涉,这是道上人的常识,如果有人越界,自然会招惹到某些人——是哪些人,卫庄兄心里应该有数。”   “我看张律师未必是守规矩的人。”卫庄在杯中加入冰块。“你以为……你背地里和墨氏和反秦组织的勾当我不知道。”   “卫庄兄知不知道又如何,没有证据,纯属一个走下坡路黑帮的污蔑。”张良勾起嘴角。“哦,而且还是被嬴政重金通缉、大举压制的一个黑帮。”   卫庄倒酒的动作一顿。   “张良,你不要侥幸。如果被嬴政抓住把柄,你也活不了。”   “卫庄兄耗尽心思找我来,究竟有什么事。”张良道。“我猜肯定不是只为了在这里说闲话吧。”   卫庄将一个文件袋丢在桌上,侍者拿起递给了张良。   “打开文件前我问你一句话——你是否真心想灭秦氏?甘愿付出一切,金钱,地位,乃至生命?”   张良垂下眼睫,有太多回忆又重新充盈了他的大脑,烈火焚烧的宅院,长辈同辈的惨叫,满手流淌的血液,还有最后,冷面持枪的黑衣人们。   “我的答案,和卫庄兄心中的答案一样。”   锋利的小刀割开文件袋,张良翻出了一叠仔细装订的纸,然后,他看清了封面上一个名字:   颜路。   张良诧异地看向卫庄。   “就是他。”卫庄抿了一口酒。“原本是嬴姓家族的一员,后来父母离异随母姓,他的父亲在秦氏内部□□时被害,前几年他又被嬴政重新召回家族,现在在市长身边工作。”   “你明明……”张良拧紧眉。“你明明知道他是我的……”   “我知道,他是你的师兄,在某个几乎所有人脑袋都不开窍的大学里是同一个导师。”卫庄说道。“但你也知道,那段时间和现在不一样。”   那时,张良还没有遭受灭族之痛,颜路还没有搅入残酷的家族纷争。   沉默了许久,张良开口:“我记得他当时离开是为了出国深造。”   卫庄说道:“不是。当时他的父亲已经死了,他的母亲想带他到更安全的地方,后来被嬴政召回了——呵,也不懂他这个人,父亲因为秦氏内斗惨死,现在还要给秦氏办事,秦氏一员的身份真的有那么重要?”   “如果他真的为嬴政效力,为什么我之前从未有过他的消息?”   “做见不得人的事时,当然要掩人耳目。”卫庄倒满酒。“到时候你可以打探打探他,究竟是在哪个大亨下当帮手,还是给某个组织洗/钱,又或是在哪个高官的床……”   张良顿时打断他的话,“你想让我做什么?”   “嬴政和他走得很近,他估计知道很多。”卫庄笑道。“做什么——你这颗聪明脑袋还会想不到?”   张良凝视了卫庄很久,最后,他把文件交予身边的侍者,叫侍者小心地放在他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。卫庄满意地看着张良的反应,没等他说些拉近彼此的客套话,就听见张良开口:   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卫庄兄的师兄,现在是嬴政身边的贴身保镖。既然卫庄兄想打探消息,为何不从他身上下手?”   卫庄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,又顷刻间泯灭了。   “的确是。”   卫庄摇晃着手中装着冰块的酒杯,鲜艳的红酒在杯中盘旋,好似体内流动的血液。   “但是我懂他的性格——即使把他折磨得快死了,他也不会向我透露半句话。” 第2章 二   “阿良。”   颜路坐在逆光的四角亭中,亭边垂下的翠绿柳枝随风摆动,他凝视着张良,嘴角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。   那是张良记忆里颜路的样子。   张良看着那双温和的眼睛,那对温和似水的眼中忽然映照出漫天的火焰。他的祖父倒在血泊中,充血的双眼紧紧盯着张良,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:   “张家已灭,是祖父无能……良儿,你快走吧。”   瞬时,张良从梦中醒了过来。   似乎因为梦有所思,今日张良准时的生物钟没有生效。他伸出手,按停鸣叫的闹钟,然后起身洗漱。   平板屏幕上跳动着新邮件提醒,其中有他请假申请的回应,还有的,就是看似一堆乱码的加密邮件。张良半裹着浴袍出来,食指轻点打开邮件,花了三十秒看完后手动删除。   斟酌邮件中重复出现的一个名词,张良沉思了许久。   “苍龙七宿。”   打着五色旋转灯的舞厅内,燕丹坐在一面多宝珠帘后,身材火/辣的脱/衣舞娘静静躺倒在地上,还细心地盖着一条薄毯。   “是秦氏内部多重加密的一个文件,名字取自古书二十八星宿。虽然文件有多道防火墙,普通黑客难以攻克,但文件内容每隔一段时间会更新一次。”   “里面有秦氏内部的机密。”张良开口。   “是。可能不止有秦氏财产的各大银行户头,如果只有这些就没有定时更新的必要,可能还会有秦氏每次钱款交/易的备份,以及一些大人物的把柄。”   “卫庄是否因为知晓嬴政有这个东西,才让我去接近颜路?”   “应该是如此。”燕丹道。“流沙向来不做亏本生意,知道张先生有这个条件,肯定会让张先生这样做。”   张良双眼微转,“如果这份机密文件被曝光……”   “秦氏必亡。”燕丹沉声道。   张良打开衣柜,律师的职业让他的衣柜里几乎没有一件浅色正装,唯一一件白色还是不知何时给一个大法官当伴郎时订做的,但他现在暂时没有穿成伴郎的必要。   今晚是市长的公益舞会,答谢社会各界名流和资产大亨,并集资捐献给慈善组织,三日前张良就收到了邀请函。舞会除了市长本人出席,还包括市长背后的团队,其中就有身为市长秘书的颜路。   最后,张良还是翻出一件穿着甚少的黑西装,除下防尘袋,思忖片刻,还是将一个窃听器夹在领结背后。   八点,市政厅不眠之夜。   喷泉中央的仙女铜像被灯火照得格外明亮,一辆不引人注目的防弹车稳稳地停了下来,盖聂走下车门,扫视一眼流动的宾客,冷峻的面孔平整得如同他身上无一道皱痕的西装,丝毫没有受到周围气氛的影响。   盖聂用眼神示意,几个下属分散着混入人群,而在他转身的那刻,一个白发的身影错身经过他,金边镜片后的眼睛似乎无意地朝他一瞥。等盖聂整理完着装——虽然他的着装已经不能再整齐了,他转身向后看去,依旧是绅士淑女们互相说笑,盖聂沉默了片刻,然后随着人流步入了大厅。   大厅内,高悬在上的吊灯反射着刺目的光芒,各处银制烛台上支着白色的长蜡烛,却也十分细心地罩着一层玻璃。市长和来宾亲切地交谈,颜路站在一边,偶尔开口为市长解释。   张良远远地看着颜路,他明白,现在的颜路已经和他熟悉的颜路不同了。他记忆中的颜路,永远是对任何事都云淡风轻的样子,而他面前的颜路,却时不时表现出揣摩人心的敏锐。   同时,张良也看到颜路眼中会闪过一丝疲惫,随后又极快地消失,这让张良很不解,明明是身居高位又家族显赫,为何还会有这样的情绪。   他锁着眉,然后灌了一口香槟。现在不是他思考这种问题的时候,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   颜路得体地向宾客道别,侧过头,忽然看到拿着香槟杯走来的张良。   “……阿良?”   张良微笑着颔首回应,并向一旁的市长问好。   “噢,原来颜秘书和张律师认识啊。”市长惊讶道。   “是的,市长先生。张律师是我大学的师弟,只是我因为出国留学,在母校待了一年就离开了,几个月前才刚回国,还没来得及和师弟联系。”颜路微笑道。“没想到,在这里碰到师弟了。”   “我也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师兄,师兄离开的这几年,我一直很想念师兄。”   “师兄弟久别重逢,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。”市长笑着说道。   张良和颜路目送市长离开后,颜路温和地看向张良。   “几年后,阿良已经成为大律师了,比我更优秀了。”   “师兄抬举我了,师兄也不是成为了市长先生身边的大人物?”张良道。   “我不一样。”颜路垂下眼。“是家里人让我走马上任,母亲也想让我有个稳定的工作,算是走后门吧。”   “师兄不必这么说,师兄帮市长先生成功竞选,又处理了一些棘手的问题,这些足以证明师兄有出色的才能。”   张良眼中亮起了诡谲的神采。   “这里人太多……什么时候师兄肯赏我脸,单独陪我出去吃顿饭?” 第3章 三   盖聂注视着远处颜路的一举一动,突然像是发觉到什么,向身后人说道:   “小庄,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。”   “为何?”卫庄端着香槟杯走上前,盖聂转过声,与他对视。   “你应该知道你现在是通缉五百万的要犯。”   “七百万,一个星期前涨价了。”卫庄笑道。“师哥,你不会连你自己那的行情都不知道吧。”   盖聂严肃地注视着卫庄,像是考量面前人的危害程度,卫庄将杯子递给端盘的侍者。此时,演奏者的大提琴拉出一段舒缓的曲调,竖琴根根细弦被轻柔地拨动,菱形地砖上的宾客逐渐聚集成对。   “三十人,外加十个狙击。准备得够充分,可还是太弱了,是不是没有嬴政本人出场,人都懒散了。”卫庄颇为惋惜地说道。“本想问出一些有用的,没想到嬴政给他们人人准备了□□胶囊。”   卫庄看向盖聂,盖聂开口:“我并没有这个胶囊,携带胶囊本就是个人意愿,因公殉职会给家人巨额补贴。”   “原来如此。”卫庄勾起嘴角。“还好——我怕接下来,师哥如果有也要因公殉职了。”   高跟鞋的鞋跟轻跺地砖,妙女们右手半提裙摆,优雅的男士们缓缓地向自己今晚的舞伴伸出手。   “斯多森伯爵,著名情场浪子,今晚带着自己恩爱的同性伴侣,前来市政厅赴宴。”卫庄的双眸转向盖聂。“此时,愿与爱人一同共舞。”   “小庄。”盖聂冷声开口。“我是你的师兄。”   “现在不是了。”卫庄微笑着向盖聂伸出手。   盖聂用一种几乎下一秒就能冲上前扭断脖颈的眼神看着卫庄,似乎能把卫庄看穿了,看到对方冷漠的反应,卫庄说道:   “师哥,如果你今晚出丑,就不只是给你一个人抹黑了。想想秦氏家主的贴身保镖被通缉七百万的要犯当众拆穿羞辱,嬴政的面子多挂不住啊——你就暂且,把我当成你的小情人吧。”   盖聂皱着眉,像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思想斗争,最后,他略不情愿地把手递给了卫庄。   卫庄鼓励般对盖聂笑了笑,握住那只手,然后右手轻轻放在盖聂的腰侧。   “师哥在鬼谷的习惯多年没变啊,还是习惯把枪放在腰边上。”   盖聂没有回应对方的话,“他们在哪里?”   “谁?”   “斯多森伯爵和他的伴侣,你夺了他们的邀请函。”   “在某个豪华酒店顶层,泡着玫瑰花瓣浴的双人浴缸里。”卫庄在他耳边说道。“谁都会认为他们情/欲难了,甚至错过了一个重要的晚宴。”   “小庄,离开这里。”   卫庄迅速地揽近盖聂的腰,盖聂感受到卫庄温热的气息瞬间扑在他脸上。   “不。”   预料到盖聂的皮鞋重重地朝他的方向踩去,卫庄轻笑着躲过了,“师哥舞技不错,秦氏还会特地教华尔兹?”   “你来这里干什么?”   “来看你。”卫庄挽着对方的手,轻缓地左右踱步。“信不信由你。”   盖聂侧头看向远方,颜路的身影随着流动的人群显得越来越模糊,卫庄观察到这点,眼中扬起了肉眼不可察觉的涟漪。   “你又何必一直盯着人家,他又不是嬴政,你没看到他和他的情人会得正开心吗。”卫庄道。“你就甘愿……给嬴政做牛做马,还帮忙照看人家的亲属,对嬴政真是忠心耿耿啊。”   盖聂不动声色地回过头,右手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弯曲,卫庄知道他在试图抽出藏在袖口的□□——依旧是在鬼谷的习惯。   卫庄握紧盖聂的右手,扳平每一根手指,并恰合时机地高高举起,蝴蝶小刀又掉回了袖中,伴随着全场女士裙摆如花朵怒放的旋转,盖聂完成了一个尴尬的转圈。   卫庄笑了笑,重新揽过盖聂的腰,“师哥,我们是在跳舞……又不是在杀/人。”   “小庄,现在离开这里。”盖聂重复了这句话。   一舞将毕,卫庄看到两个身着正装的人朝这里走来,右手立刻掏出盖聂藏在腰侧的枪,把盖聂的双手交叉钳制在背后,并将枪/口顶在他的脊柱上。   “你该多教教他们。”卫庄在盖聂耳边说道。“不应该因为上司的一条命坏了大任务。”   卫庄向后慢慢退入混杂的人群,人声嘈杂零乱,但盖聂还是听到最后留给他的一句话:   “师哥,终有一天,我会亲手灭了秦氏,也会亲手打败你。”   然后他的师弟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,盖聂立在原地,那把枪又细心地放回他的腰侧,他熟悉的那个位置,增援的两个下属急忙走到他面前。   “不用追了。”盖聂道。“颜先生现在在哪里?” 第4章 四   大宅的仆人引着伏念到一个门外,微鞠一躬后离开,伏念踌躇在门外,敲门的手僵在半空许久。   道氏天宗差人请他的时候,伏念仍在埋头改论文,还以为又是哪个没过的学生来找他求情,可当他抬眼,却看到一个粗膀冷面的西装男向他递上一张请柬,办公室里其他的人已经识相地出去了。   请大学文学系教授给黑帮继承人授课,道氏天宗也堪比黑道中的一股清流。   深吸一口气,伏念叩响了木门,等里面的人有回应,才推开门入内。   室内比较明亮,相比整个大宅阴暗的格调。晓梦背对着他,长裙背后交错的丝缎系成一个蝴蝶结,面前一张画板,不远处是背景布和几只静物,伏念看见她身边放着一本道德经。   “你就是新来的那个老师?”晓梦开口。   伏念礼貌地回答:“是的,小姐。”   晓梦放下手中的铅笔,转过身,上下打量伏念。   “现在有什么疑惑尽快说。”晓梦道。“是我太年轻?还是为什么我一直不出门?还是……为什么我脾气那么古怪?”   伏念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,晓梦最后看了他一眼,转身继续面对画板。   “我的师兄们,认为素描能培养一个人沉稳的心性。”晓梦拾起铅笔。“而我觉得,只是他们对这种上世纪淑女的必学课程念念不忘而已。”   伏念往前看,忽然发现静物中的苹果横插了一把尖刀。   “我母亲比较喜欢月季。”颜路微笑着看向张良。“劳烦你了,半夜陪我出来选花。”   “陪师兄做事,不麻烦。”张良扬起嘴角。“为什么不明天来?此时伯母大概也睡了。”   “明天市长先生有媒/体见面会,我怕抽不出身。”颜路抽出几支亚伯。“我这个做儿子的,也没有多余的时间陪她,真是惭愧。”   张良本想问为何不后天送,但想想现在和颜路的关系不是很紧密,也就没有开口。   花店的女店员面带微笑地看着二人,然后接过颜路递给他的花束,仔细用纸包好。   “先生,不再加朵花吗?”女店员道。“您之前的目光,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位先生呢”   张良楞了楞,才发现女店员是在对他说话。   “我们店里刚到一批玫瑰,特供给晚宴结束的客人们,资金是舞会的一位贵客出的。”   颜路脸色有些困窘,刚想开口解释,但是女店员早已把一支玫瑰放入花束中,并微笑着把花束递给张良。   离开花店后,张良开口:“真是对不起。”   颜路笑道:“你道歉做什么,你又没有错。”   此时,一辆车停在离他们不远的路边,盖聂走下车,稳步走到颜路面前:   “颜先生,嬴政先生让我接您回去。”   听到那个名字,张良的心脏仿佛停跳了一下,但他马上又冷静了下来。   “好的,多谢盖聂先生了。”颜路礼貌地答谢道。   张良上前,把花束递给了盖聂,然后为颜路打开车门。   “阿良,那要以后才能再见了。”   张良微笑着看着颜路,突然上前,在他额上落下一吻。   还没等颜路反应过来,张良已经把颜路塞入了车内,并小心地关好车门,目送车子离开。   盖聂冷漠地看着这一切,颜路伸出手摸了摸额头,仿佛还身在刚刚一瞬的梦中。   “张律师和颜先生感情不错。”盖聂忽然说道。   颜路极少与盖聂谈话,所以有些惊讶,“是……是啊。”   颜路看向身边那束花,“如果我没有出国留学,现在与他的关系应该很亲密吧。”   盖聂透过后视镜看到花束,“明天颜先生要去看望颜夫人吗?”   “是的。”   “明天市长先生事务繁多,我替颜先生送过去吧。”   “啊,那就多谢盖聂先生了。”颜路道。“不知道上次……母亲怎么评价我送的花。”   盖聂看了颜路一眼,“夫人说颜先生送的花很漂亮,并感谢先生一直在关心她。”   “这样就好……”颜路垂下眼睫。   伏念上前,把尖刀从苹果中拔出,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方手帕,仔细擦拭刀刃。晓梦颇为得意地看着她之前的杰作,又看到伏念放下尖刀,转身朝她走来,拿起了她的右手。   一时间,晓梦还认为伏念会打她的手心——就像她的师兄们经常做的那样,没想到伏念拿出了纸巾,包扎她食指上一个新鲜的裂口。   “刀上有血渍,我猜小姐是削铅笔时割破了手指。”   晓梦看着伏念包扎完伤口,然后无声地收回了手。   “其实我不喜欢素描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因为我的绘画老师总说我明暗交界线不分明,而我认为素描根本不需要阴影和高光。因为物品不会变,只有光线在变化,任何黑白本来就是一体的。”   晓梦伸出手指,指腹抹匀阴影和高光的线条,让它们渐渐融合在一起。   “就像黑白两道一样,不知道何时模糊了彼此的界限。”   张良给燕丹发了条加密短信,然后裹紧了身上的大衣,转身没入街道的阴影。喧哗赌/场的阴暗一角,卫庄打开了手机,屏幕显示藏在盖聂枪中的追踪器生效了,他勾起了嘴角,微侧瓶口多倒了半杯红酒。   夜晚路灯的光芒交相打在车内,盖聂从后视镜中观察后座,颜路的眼神随着光影变化显得深不可测,座位旁的鲜花默默隐在黑暗中。 第5章 五   幽深的大宅里,却少见地布满了明亮的高烛,光亮仿佛将那些用来积灰的古画青瓷擦拭了一遍。   伏念洗净并擦拭了双手,将一只长簪别在晓梦的发髻上。   晓梦面色平静地跪在下方,领前的子母扣被明烛反光得格外刺眼,随后她对着伏念行跪礼。   赤松子和蔼地看着晓梦,“及笄之后,你就要统领道氏天宗,要多加努力啊。”   晓梦依礼应允了,扶着伏念的手掌起身,松绿蟒云的织金马面扫过地毯,宽大厚重的裙摆险些被踩到。晓梦面上并无半点波澜,只是手上抓得伏念更紧。   平静地走了一段路,晓梦侧头看向伏念,“我看上去有黑帮老大的威慑力吗?”   伏念垂首答道:“前辈是有的。”   “你能不能……”晓梦嫌恶地皱眉。“不要叫我前辈。”   赤松子病衰体弱,其师妹晓梦统领道氏天宗,并公开宣布依附于秦氏。   赤练看着远处拉开的红帘幕,手上拧开口红,锃亮的漆皮细高跟随着节拍轻敲地面。彩灯旋转的舞台上,做完了一连串引人遐想的动作,舞女们一致地滑下钢管,镶满水钻的束胸衣在灯光下灼灼发亮,皮质的黑袜带连接着曲边蕾丝,显得包裹着的双腿若隐若现,台下的观众发出此起彼伏的哨声,争相将手中的纸币塞入舞女的双沟中。   涂完口红,赤练将口红放入随身携带的小包中,连同那些致命的管装□□一起。立在她不远处的白凤皱了皱眉,他知道她又要开始八卦了。   “真是一群脑子里只装精虫的男人。”赤练道。“见着漂亮女人就挪不开步了,难怪到时候跪在床上,掏钱掏得比拿钱还快。”   赤练微侧目,看着白凤在一边闲散地翻着账单,突然起了八卦之心。   “白凤啊。”赤练踱步到白凤面前,顺手夺了他的账单。“你知道卫庄先生……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出来吗?”   白凤看了赤练一眼,“老板在外被人通缉,不出来自然是为了自身安全。”   他伸出手想夺过账单,结果赤练手一转,让他扑了个空。   “非也非也。”赤练笑道。“不是我说你,你这个做属下的,怎么一点不懂上司的心。”   “那你说……老板为何不出来?”   “自从卫庄先生被通缉,我就想给先生物色几个女人——你也懂,在这种一直照不到太阳的地方,总需要满足生理需要,不然成天待在那个小黑屋里面,再清心寡欲的人也会憋坏的。”赤练语气一转。“但是,没想到……”   “没想到老板把她们都扔出了门。”白凤接下赤练的话。“一个还脱得差不多,自以为姿色不错,整个人都缠床柱上摆姿势了,就被老板揪着头发拖了出来,披头散发吹了一夜的冷风,看着真是可怜。”   “对对,就是这样。”赤练道。“哎呀,我那时候就庆幸多亏内部消息封闭,不然传出去都认为卫庄先生性冷淡。哪个黑帮大佬不是成天美女围拥,我们里面那位倒好,把这份开支都省了。”   白凤嘴角勾起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。   “也许老板有特殊癖好呢。”   “什么?特殊癖好?”赤练忽然说道,把账本往白凤脸上一摔。   “叫/床好听的男/妓?还是喜欢拿小皮鞭抽的站街女?还是上了岁数的那种?——你觉得我成功的话,还会现在和你说这些?”   白凤笑出了声,赤练白了他一眼:“你笑什么!”   “‘近水楼台先得月’,你不知道老板的心上人永远只有一个。”白凤道。   “哦,那是谁?”   “老板口中挂的人谁最多,那就是谁了。”白凤重新翻开账本。“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啊。”   赤练皱着眉,“盖聂?”,顿了顿,“盖聂?!!”   “这种人,你还是不要想方设法地把他搞上老板的床了,我怕我第二天打开房门,发现他们两个互相掐死在床上。”   “不对不对。”赤练又抢过白凤的账本。“卫庄先生明明说过盖聂是他……”   “‘盖聂是他一生必须打败的人’,这句是吧。”白凤道。“我还无数次听老板说过要杀了盖聂——你也不看看前天,两人跳华尔兹就差跳着跳着就跳到床上了,这像是要杀人的样子吗。”   白凤拿过了赤练手中的账本,“你还说我不懂上司心,你作为女人,应该比我观察得更仔细。”   “……多嘴。”   此时木门被打开,白凤赤练先是一惊,就看到卫庄披着那条盘龙大氅走出来,把一个小型仪器扔给他们。   “盖聂的位置。周边五百米街道布上我们的人,十分钟后出发。”   “好的,老板。”白凤说道。   木门又重新关上了,白凤看了一眼旁边的赤练:   “还楞在那里干嘛,老板叫我们干活了。” 第6章 六   张良裹着一件黑色皮夹克,穿过舞池混杂疯闹的人群,按着转角处的暗号,他走入了一间打着暖味灯光的小隔间。燕丹依然坐在一面珠帘内,压低的帽檐也无法遮掩他面上一道狰狞的刀痕。   “张先生已经见过市长了?”燕丹问道。   “是的。”张良道。“和他的政/敌说的一样,的确是个衣冠禽兽的人。”   燕丹扬起嘴角,“如不是秦氏在背后扶持他,他一个有猥/亵案底的小职员,能坐上那么高的位置?”   “市长与嬴政的关系在我的意料中。”张良思索道。“只是不知嬴政会怎样利用这层利益关系。毕竟秦氏开办的赌/场和妓/院,只要是市政/府有点头脑的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耗费那么大苦心扶一个人上位,绝不会仅仅为了这种小利益。”   燕丹皱眉,“市长团队为什么要办这场舞会?”   “是为了公开募捐。”张良双眼微转。“对,是捐赠给一个慈善组织。”   “是打着捐款的幌子给秦氏转移黑/钱吧,那个组织也应该属于秦氏。”燕丹撩开帘子,递给张良一张名片。“这是市长团队的法律顾问名片,你先与他打好关系。要扶这样一个烂泥上墙,团队里应该都是真才实干,秦氏还没有完全渗透。我会派人恐/吓他,逼他辞职,到时候你就可以托他推荐打入内部。”   张良并没有接燕丹递过来的名片,燕丹疑惑道:“张先生?”   “抱歉,燕丹先生,作为一名律师,我不会依靠恐/吓他人上位。”张良的眼睛瞬间变得雪亮。“我会让他自己亲手辞职,并让市长亲手邀请我加入团队。”   “这样也好。”燕丹走出了帘子。“只是下周钱/款就要到账,张先生要及时行动。”   “我会的。”   此时,门外突然传出女人的轻笑声,燕丹和张良瞬间起了警惕。门开了一条小缝,一阵廉价香水的味道在整间屋子中扩散,张良皱了皱眉,只见一个妙龄女郎踏入了屋内,仅用一条天蓝丝带半遮住重要部位,并在双沟之间打了一个精巧的蝴蝶结。   应召女郎走到张良面前,右手勾住张良的脖颈,慢慢俯下身,问他需不需要服务。   然后张良就摆出了职业律师的微笑,婉拒了她的请求。只是身旁的燕丹拿出了一张纸钞,递给了性/感的应召女。   应召女出门后,燕丹开口:“我也有个女儿,我知道她们和她们的父母都不容易。这世道本该是清白的,却不得不用黑暗的方式去改变,真的很悲哀。”   张良不言。   目送燕丹离开,张良扫视了一眼沉醉堕落的舞池,社会阴暗的角落将人性最丑陋的一面暴露无遗。张良错身走过糜烂的人们,忽然看到一个高大压抑的身影经过,后面紧跟着几个持枪跟班。对方是这一带的制霸,因为地处偏僻,秦氏还没有控制。   张良急忙闪入人群,虽然这里所幸没被秦氏涉足,但没有秦氏庞大的井然有序的管理,很容易在这里遇到多余的麻烦。他看到对方似乎在找寻什么,最后向一个高级套房走去,刚好张良的视线被一根花雕罗马柱挡住,他暗地啧了一声,向前走了一步,突然惊讶地呆住了。   “市长先生……”颜路担忧地对屋内说道。“请您速回吧,您的夫人已经打来三个电话了,我怕到时候……”   屋内没有人回应,颜路也不敢直接推门入内,想必室内定是一个无比香艳的场景。张良记得市长确实有些不良的癖好,只是在市长团队的粉饰下都无人谈及了。他微侧目,不安地看到舞场的制霸已经走到颜路面前。   制霸钳制住颜路的脖颈,将他压制在罗马柱上,“秦氏的人?”   后背撞到坚硬的石柱面,颜路吃痛地拧紧眉,制霸身后的跟班已经将枪对准了他的眉心。   “嬴政还特地派人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,隔得那么远也是心细。”制霸冷笑道。“里面那位估计是个大人物,惹他估计会有麻烦,但对于你——我会有几百种方式来招待你,只要你不肯开口。”   对方粗糙的指腹慢慢靠近颜路的嘴唇,似是要玩味的触摸。此时,张良慢慢踱步走近,带着他那副招牌的笑容。   “是谁?!”跟班急忙将枪对准张良。   “张良。”张良微笑着将名片递给制霸。“您应该认识我,先生。”   “张良?”制霸回忆了片刻。“哦,原来是著名的张律师啊。怎么,你们白道上的人不好好做事,还有空到我们这里来插上一脚。”   “只要是个人,总得找个时间给自己消遣吧。”张良微笑道,看向压制在柱上的颜路。“先生,我建议您最好不要动他。”   “为何?”制霸的脸色变得极其阴沉。“难道……张律师还会对秦氏的人动心?”   “并不是。”张良沉声道。“只是先生不知这个人是谁,也不知里面的人是谁,如果您就这么把他带走了,到时候嬴政动怒,估计会聚全力荡平这里,到时候……先生的日子估计就不好过了。”   制霸皱紧眉,“他是谁?里面的人是谁?”   “您面前这位,是嬴氏家族的一员。而里面这位,是这片区域白道上最有权力的人——也就是您在新闻中常听到的那位。”   制霸急忙松手,颜路闭着眼滑到了地上。   “先生莫要惊慌,我不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秦氏的。只需要先生,把里面那人的消费记录交给我,我保先生此后日子不受秦氏打扰。”   “我凭什么相信你?”制霸道。“你们这些做律师的向来花言巧语,假的都能说成真的,我为什么要把命交给你。”   “可是先生已经没有退路了。”张良嘴角扬起诡谲的弧度。“无论是先生现在把他带走,还是现在把他放了,先生都是死路一条,为何不搏一搏呢?”   制霸看着张良,向跟班做了一个手势。   “一个小时后来取。”   “多谢先生。”张良微笑着目送他离开。   待制霸完全消失在他视野中,张良急忙转身,蹲下身察看已经失去意识的颜路。   “师兄,师兄。”张良皱着眉,试图叫醒因缺氧昏迷的颜路,但他发现,他触碰到的颜路的皮肤有着反常的热度,而颜路的嘴唇又似乎有着异于往日的润泽。   一个不好的推测在张良脑中闪过。他急忙松开颜路的领带,翻开工整的领子,果然在他的颈侧发现一个微型注射器的痕迹。   而在另一边,卫庄解决完外部的防线,又等着那制霸带着他的几个喽啰离开,信号显示盖聂一刻钟前就在这里出现,然后信号就无故中断了。有两个可能,要么盖聂死了,要么盖聂把他藏追踪器的那枚子弹打掉了。   卫庄乔装后,顺着制霸走过的路线,寻找盖聂可能留下的痕迹,刚好在一个罗马柱旁碰到了张良。颜路的反应只要是个过来人都知道缘由,张良抬首,与卫庄双双对视,卫庄立刻想怎么就这么巧还有他真的是冤枉的。   “卫庄先生,我虽然时刻知道我的职责所在,但你也应该知道——我是一个有道德底线的人。”   “你觉得是我干的?”卫庄摊手。“得了吧,我还没有胆给市长身边的秘书下药,除非我特别想把我的悬赏金从七百万提到一千万。”   张良神情压迫地看了他一眼,卫庄明白张良铁定没把他的话听进去。   “好吧,好吧,我把外部的防线搞定了,方便张律师带着他的小情人回家,你也不感谢我一声。”   张良把自己的外套盖在颜路身上,搂着颜路的腰抱他起身。卫庄耐人寻味地看着他二人,又见张良回过头看向他:   “卫庄先生是否有缓解的药?”   “缓解的药?”卫庄颇有深意地一笑。“用你不是最好?”   于是张良彻底不想和卫庄说一句话了。 第7章 七   盖聂持枪拐入了巷中,大衣的腰部已经被一颗子弹擦过,幸运的是只留下一道衣痕。盖聂清楚地明白他隐藏得很好,一路并没有打草惊蛇,而当地的黑帮看到他就掏枪,一个招呼也没有打,估计之前已经有人惊扰过了——不可能是秦氏,只能是他那个向来张扬不拘的师弟。   追兵所剩无几,看来他的师弟功夫做得比较完善。盖聂爬上楼后的天梯,依照秦氏情报提供的位置,轻盈地一跃,攀着窗沿跳入了一间屋内。   而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市长先生不堪入目的私生活,而是他的师弟拿着一杯蓝绿相间加樱桃的鸡尾酒,似是看戏地注视着他入内。   “嘿,师哥。”卫庄抿了一口鸡尾酒。“我们又见面了。”   “小庄?”一路奔波,盖聂的气息还没有调整,他侧头,就看到市长光着下半部趴在一堆白羽毛中。   “师哥的脸色干嘛这么难看,你做了这么多年保镖,应该不会没见过□□吧。”卫庄笑着从座位上起身。“你们管他也太严了,他知道你们追得紧,还特地到秦氏没有控制的地方。只是今晚玩得过头,市长先生大概要明天才能醒。”   盖聂沉思了许久,卫庄又说道: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,那个贴心的颜秘书已经被他的小情人带回去了。”   “小庄,你知道这里非秦氏的地盘,你在这里,会很危险。”盖聂说道。   “说得我好像在嬴政家里就很安全似的。”卫庄慢慢靠近盖聂。“我倒是好奇,师哥你为什么总能保持这样的冷静,即便是在这里遇到我,在舞会时碰到我,还是师傅无声无息地离开,在师哥眼里……难道就没有一件事能让你慌乱吗?”   盖聂看着逐渐靠近的卫庄,一时不知该怎样作答。而就是那一瞬间,卫庄抓起盖聂的右手,一把将他摁在墙上。大幅度的动作打翻了小桌上的瓶瓶罐罐,混和的魅惑香气盈满了鼻腔,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皮鞭和铁链,盖聂略感不适地开始挣扎,下一刻,他就感觉到卫庄的双唇贴了过来。   完全没有理智,单纯是带有侵略性的占有,还夹杂着一股口感极怪的酒味。盖聂皱起眉,他忽然明白酒里加了哪样额外的东西。   “师哥。”卫庄餍足地舔了舔上嘴唇。“你喜不喜欢……口/交?”   感觉到卫庄拿起墙上的一条铁链,开始捆绑他的双手,盖聂急忙开口:“小庄,你现在清醒一下!”   “清醒?”卫庄冷笑道。“我现在不是很清醒吗?”   卫庄修长的手指似是无意地擦过盖聂的小腹,这让盖聂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,对方的手沿着紧贴的布料,慢慢勾勒柱身的每一条纹路,盖聂下意识地向后仰,将一段曲线优美的脖颈暴露在卫庄眼前,卫庄贴着他的身子,上前舔舐脆弱的脖颈。   在卫庄打算解开盖聂的皮带前,盖聂用自己残存的最后理智,一记手刀打晕了沉醉其中的卫庄。   约定的时间一到,赤练踏着欢快的步伐,换上她最喜欢的酒红尖嘴羊皮鞋,甚至早已精心地上了一层亮金眼影。白凤跟在她身后,十分无奈地盯着她的背影。   而门打开后,另赤练感到格外惊讶的,不是在后面高高撅着屁股的市长,而是倒在椅子上衣着整洁的卫庄,还有在一边满脸冷静却扶着额头的盖聂。   这和她预想的,有点不太一样。赤练沮丧地皱起眉头。   “多谢盖先生对卫庄先生的照顾。”赤练礼貌地说道。“作为卫庄先生的属下,我替我失控的上司,向盖先生道歉。”   “无事。”盖聂开口。“流沙不用担心,我不会将此事告知嬴政先生的”   “那就好,多谢盖先生了。”赤练看向卫庄。“哎,我这个上司做事太冲动,经常不过脑子,盖先生不要往心里去啊。”   赤练走上前,捧起那杯带着危险气息的鸡尾酒,微微摇晃杯中的酒液。   “是端木妹妹的杰作啊。”赤练微笑道。“看来墨氏不仅看不惯流沙,还看不惯盖先生呢,盖先生要注意了。”   “这个我心里自然清楚。”   赤练给了白凤一个眼神,白凤上前,架起了他昏睡过去的上司。赤练尾随着白凤离开,忽然想起了一件要紧的事,转头看向盖聂:   “盖先生,过一会要有大事发生。看在您和卫庄先生的多年情谊上,我好心提醒您一句。”   没等盖聂消化完这句话,赤练已经随白凤一起离开了高级套房。   白凤架着身体摇摇欲坠的卫庄,有一步没一步地往前走:   “是不是你的主意?”   “啊?”赤练仿佛没有听清。“你说什么?”   “是不是你把老板的消息泄露给端木蓉,然后墨氏才会给老板呈上那种酒。”   “呀,这怎么会是‘泄露’呢,是‘透露’!”赤练道。“反正我们的目的都一样,给她消息不是互利互惠吗。”   “可是你把事情弄复杂了。”白凤道。   “哦……这也是哦。”赤练思忖了片刻,然后用祈求的眼神看着白凤。   “我不会把真相给老板说的,你不用担心。”   “嘿嘿,这才是白凤啊!”赤练愉悦地拍了白凤一掌,差点把白凤连同卫庄拍倒。   白凤无奈地站稳了身子,赤练跟在他身边,忽然皱起眉:“真可惜啊,端木妹妹的剂量加得太大了,卫庄先生都直接晕过去了,要是加得稍微小点,卫庄先生的终身大事就成了。”   “不是端木蓉的剂量搞错,是她根本搞错了上下位置吧。”白凤说道。   “白凤啊。”赤练一脸冷漠地转过头。“你话能不能少说点。”   在寂静的高级套房中,盖聂的脑中像幻灯片一样闪过刚刚的场景,虽然他能一如往日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,但是,他明白他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感。   忽然,一群急促纷杂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房间,盖聂顿时进入了备战状态,而当他准备和屋外的敌人一战时,门撞开后,迎接他的是记者们刺眼的闪光灯。   张良放下手机,将地址和文件袋交给车窗外的一个人。   “把这个文件带给这个报社的线人,不用向他描述我的长相,他会给你一笔金额不小的钱,让你永远离开这里。”   之前系着天蓝丝缎的应召女高兴地接过物品,然后极具诱惑地,用性/感的双唇亲吻了文件夹。   “我会做到的,我亲爱的金主先生。”   看着应召女郎愉悦地离开,张良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灯火通明的房间,媒体们此时大概在那间屋子里忘我地欢腾,庆祝轻松得来的一个爆炸性新闻,他的目的也快达到了。   张良打开车门,察看躺在车后座的颜路。颜路盖着一条小薄毯,身上的热度还没有褪去,张良用手撑在颜路腰侧,想用手试他额头上的温度。然而忽然地,颜路睁开了双眼,双手抬起抱着张良的后背,在对方的柔软的唇落下一吻。   张良瞬间拉近了颜路的头,加深了这个吻,等到口中的铁锈味浓得让人窒息,张良才放开他,眼下看见颜路像是蒙着一层薄纱的眼睛。   这世道本该是清白的,却不得不用黑暗的方式去改变,真的很悲哀。   燕丹的话在张良耳边响起。张良闭上眼,压制住身体中燃起的本能,小心地替颜路拉上薄毯,然后关上了车门。 第8章 八   颜路想到幼时瑟缩在母亲怀里。周围的空气似乎能凝结成块,隐约可见草丛间的流萤,而温暖的棉织物却紧紧地贴合着他,可以感受到母亲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,在他耳边哼唱着不知名但舒心的歌谣。母亲微微垂下头,将他耳边的头发撩到耳后,然后亲吻他的额头。   孑然一身的母亲很瘦弱,但她的怀抱很温暖。   “无繇。”   他睁开眼。   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,若见诸相非相,则见如来。   “无繇,没事的,无繇。”   遥远的声音最终在记忆深处消退,而渐渐来到的,是亦真亦假的现实。   颜路睁开了眼。   眼前是一方广阔却黯淡的城市,被拥挤地框在整面墙壁的大落地窗中。落地窗边的小窗半开着,乳白色的窗帘随高层建筑风随意地吹动,下方是一片庞大的高筋混凝土怪物,日光斜射,如同锋利的刀刃,将楼群活活劈成了两半。   颜路撑着床起身,才发现面前不是他熟悉的卧室,也不是市政厅某个被文件淹没的小角落,更不是昨夜温香暖玉的粉色套房。他身上规整地盖着一条柔软的鸭绒被,不是他梦中的那条棉织物,颜路迟疑了片刻,抬手捻压眉心,现在的感觉仿佛是在用小锤敲打他的大脑。   张良轻轻推开门,看到颜路低着头,手指攥着身上那条鸭绒被,像是在试图努力恢复昨夜的记忆。他下意识勾起嘴角,叩了几下门板打断对方的思绪。   “师兄,早上好。”张良笑着走上前。“要来点咖啡吗?面包要过会才好。本来想给师兄煮粥,刚刚才发现厨房的米见底了,实在抱歉,平常工作实在太忙,我已经很少在家里解决吃饭问题。”   颜路抬起头,看着张良从木质端盘中拿起陶瓷壶,滚烫的咖啡在镶金边的骨瓷杯里旋转,好像吞吐万物的幽深螺旋。   “我昨天……有没有做一些失礼的事情?”颜路沉默了许久,还是小心地开口问道。   “失礼的事情?”张良故意地一挑眉。“哦,师兄是说昨夜醉倒在舞厅里?然后我被我的同事深夜打电话叫到那种地方,说实话,从我的阅历来看,这还不算最糟糕的事情。”   颜路垂下眼帘,捏着杯柄的手指微微泛白,“给你添麻烦了……可是我已经想不起昨天发生了什么。”   张良看了颜路一眼,“话说回来,师兄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?我记得师兄在大学时候可是全系最保守的人,连小姑娘拉伴去酒吧都会拒绝,没想到现在,已经学会自己找乐趣了。”   颜路的眼中闪过一道不明的情绪。张良知道颜路身为市长秘书,自然不会向身为局外人的自己透露市长昨夜的行踪,即使颜路现在急切想得知市长的情况。这也省了张良不少麻烦,尤其是在他昨夜把颜路的手机丢入一个加冰块的威士忌酒杯后。   “师兄不愿说,那我也不强求了。”张良微笑道。“我已经打电话给市长办公室,电话对面的小姐让你好好休息。”   他自然没有打过这个电话,况且现在市长办公室已经没有闲情接他的电话。而对于重要的市长秘书离奇失踪,恐怕还要卫庄背会黑锅。   张良想到这里,忽然感到脖颈间有异样的感觉,他低下头,看见颜路帮他扣领前的纽扣。因为昨夜琐事颇多又心思过重,张良早起时也只是随便扣了二三个,没想到都扣错位了。   “你呀,还是这样。”颜路微笑道。“你以前拿书总是丢三落四,还得麻烦在寝室里学习的大师兄,以至于后来大师兄都把书都摊在你桌子上了。”   张良看着胸前的扣子,心中顿时有了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,但又很快恢复平静。   “谢啦。”张良扬起嘴角。“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大师兄了,上次和他通电话他还在批改论文,向我抱怨现在毕业生写论文都不懂格式,整整说了一个小时,到最后我都忘了打电话要跟他说什么了。”   颜路笑道:“大师兄一直很忙的,上次市美术馆剪彩,他都推辞没有去。”   “现在又不知道在哪里享清福,与书本茶水还有那些磨人的考卷为伴,也只有我们有空在这说他的闲话。”   厨房中的面包机发出“叮”的声响,张良起身,将颜路身上的鸭绒被往上挪一挪,然后拿起空盘向外走。这时,张良已经调静音的手机震动了起来,张良微皱眉,把房门轻轻合上后,他不耐烦地按下接通键。   “怎么样?”卫庄开口道。“大义凌然、忍辱负重的张律师,昨日漫漫长夜可有什么收获?”   “卫庄兄。”张良压低音量。“请您以后不要再在这种时间打我电话,这是打扰我的工作。如果您有问题,可以私底下说。”   卫庄平静地往杯中加了块冰,“噢,只此一夜,张律师的态度就三百六十五度大转弯了——看来颜秘书的魅力确实超乎我的想象。”   “这不是卫庄兄应该过多关注的事。”张良目光微斜。“新闻里,盖聂居然与市长在同一个房间,而你的人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,敢问卫庄兄那时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?”   果然电话对面沉默了几秒。   “我当然是为了拖延盖聂的时间,好让嬴政出丑。”卫庄不改语调地说道。   “好吧,我就姑且信了。”   “那我就长话短说——你有没有拿到’苍龙七宿’的消息?”   张良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:   “没有。”   “你这个人!什么事不能通过上床……”   没等卫庄说完整句话,张良果断地摁掉了电话。 第9章 九   盥洗间中,洗漱工具贴心地放了双份。颜路用冷水冲洗了脸,水源源不断地从水龙头中流出,他看着在手掌中流淌的冰冷液体,眼睫毛上沾满了晶莹的水珠,镜中反射的自己是如此的狼狈。   他闭上眼,调整自己的呼吸。他知道那些药物遗留的化学成分还潜藏在他的血液中,好像随时能使血液再次沸腾。他已经记不清昨夜的人和事,而唯一残留下的,只有异常的生理反应带给他煎熬的感觉。   当然,并不是完全没有痕迹。   颜路开了镜前灯,突然观察到嘴唇上有一个伤痕。伤痕很小,似乎只是上火或者进食引起的。但直觉告诉他并不是如此。   无缘由的,颜路的嘴角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,却越显无奈和悲凉。   昨天的衣物已经被张良仔细熨烫好,颜路折叠好身上原属于张良的那件睡衣,然后拿起那条领带,下意识像以前夜以继日的工作那样,打成一个工整的温莎结,又想到此时在张良家中,这样难免太过拘束。   张良敲门入内后,正好看到颜路看着那条领带,一副想解又不想解的样子。   “师兄看着那条领带做什么,是我熨烫得不够平整吗?”   颜路回过头,笑了笑,“不是,我只是刚刚才意识到,我已经习惯性系上领带了。”   张良放下端盘,想上前察看颜路的领带,但他马上就后悔了,因为他的关注点不是那个齐整的温莎结,而是颜路没有套上那件厚西装时,在白衬衫勾勒下的精瘦腰线。   “系得很好,师兄就不用解了。”张良微笑道。   “我还以为你会说我职业病,毕竟我一年到头根本没几天穿便服,实在不习惯脖子上没有领带的日子。”   “师兄这么热爱工作,我怎么好意思嘲讽。”张良看向颜路手边。“师兄拿了书?”   “从你的书柜上拿的。”颜路顿了顿。“如果你介意的话……”   “自然不介意。”张良说道。“只是我有些好奇,毕竟我的书柜只有到了大扫除才会碰。然后大多数的书,你也看到的,那些堆着乱七八糟条文和案例的书,真是要把我折磨疯了。”   “你也别这样说,好书还是有的。”颜路笑了笑。   “那师兄看到了哪里?”   颜路翻开了一本,一页页轻薄的纸张被掀开。落地窗外,地面的道路车流穿梭不止,而太阳却刹那间隐于流窜的云层中。视野骤然一暗,张良的目光挪向落地窗,看到的只是飘动的乳白窗帘。   “‘当你的内心充满仇恨,心里还有什么留给爱呢?’”   张良的神色一僵。   “以前我居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……不过真到了那种地步,真的有些无奈了。”张良开口。   颜路半垂下眼,“是啊,所以之后的内容我就看不下去了。”   颜路合上了书本,抬头看见张良略带抑郁的神情,询问道:   “阿良?”   “没事。”张良捻了捻眉心。“我只是被这语境,感染到了……”   “所以你也是有好书的,不要再嫌弃你的书柜了。”颜路笑着起身,而当他刚离开床铺,他的手腕就被张良握住了。   颜路踉跄了一步,有些不适应地侧过身,出于礼貌和情谊并没有立即甩脱张良的手,只是强扯笑容地说道:   “阿良,你怎么……”   “我内心有一个疑问,一直想向师兄求证。”张良勾起嘴角。“不知道师兄是否肯给我这个机会。”   “那你也不用,不用这样……”   “如果师兄不愿意,随时可以让我停下。”张良垂下眼睫。“我只想要一个答案。”   颜路闭上眼,他感受到张良松开了他一丝不苟的领带,柔滑丝缎发出悦耳的摩擦声,然后蒙住了他的双眼。白衬衫的扣子被一粒粒解开,指甲似是无意地擦过光滑的皮肤,给对方战栗的触感。   颜路的气息开始变得混乱,而他没有发出一句拒绝的话语。剥夺了视觉让他对一切触觉十分敏感,他可以感受到后背贴着张良温暖的胸膛,以及张良在他的脖颈处的每次啃噬。   “阿良,阿良……”   张良微微睁开眼。   颜路忽然转过身,抱紧了张良的身躯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夜已深,张良望着落地窗外不眠的霓虹灯景,□□的脊背在五彩灯光的照映下平添了情/色的感觉,戒烟已久的他顿时起了烟瘾。颜路在他身边沉沉地睡着,灰色的发丝凌乱地黏在有汗液的额头上,床单皱成了一团,部分斑点在灯光下有着淫/靡的反光。   张良低下头,将颜路额头上粘接的头发撩到脑后,然后研磨他之前描摹过数次的嘴唇,而他的手机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。   张良只好抬起头,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,而手机显示的不是某个烦人的故友,而是市政厅的办公号码。   电话对面的人是盖聂:   “您好,张律师,从明日起您就是市长团队的法律顾问了。”   没有请求只有要求,完完全全秦氏的风格。   “好的,先生。”张良说道。   “还有一个疑问。”盖聂顿了顿。“颜秘书是否在您家中?”   张良皱眉,心想果然还是盖聂相信绑架市长秘书非卫庄所为,于是如实回答:“是的。”   盖聂也没有再多询问,只是说了一句叨扰了,就挂断了电话。盖聂向来平静的口吻,平静得像古井中的水。   张良放下了手机,看向身边沉睡的颜路,窗外灯火通明,似乎能把黑暗都吞没了。 第10章 十   望不见尽头的布满弹坑的焦土,到处都是零碎的弹壳和废弹,还可能有隐蔽在深处的地雷。平原干燥的热风扬起地面上的沙尘,紧接着,一对越野军靴踩在了满目疮痍的土地上。   赵一戴着护目镜,手中的M4A1□□已经多日没有离手,他正在警惕地观察情况,用对讲机下完最后的收尾命令——上层无法再从中获取利益,又无法平息内外反战的浪潮,只能提前放弃战场。战事的反复胶着并没有给人民带来真正的自由,反而给当地民众带来圣经硫磺火般的灾难。   突然,不远处的山坡滚落了几块石子,赵一立刻放下对讲机,持枪绕着小道走上山坡。他看到一个用广告布搭成的简陋棚子,周围散放着盛满雨水的汽油罐,因为潮湿都长满了青苔,而在他视角的盲点外,有一块衣角在慢慢挪动。   赵一靠着坡土,深吸一口气,然后快速地踏出隐蔽角,将枪口对准对方。   而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。   孩童有着一对澄澈的眼睛,他平静地看着赵一,并没有注意对准他额头的,那个黑洞洞又冰冷的枪口。   赵一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,他放下□□,忽然看见孩童边上躺着一个枯瘦的少年,旁边放着一些面包。赵一上前翻开对方的眼皮,瞳孔已经是涣散的。   他转头看向孩童:   “你想救所有人?”   孩童迟疑了片刻,然后点了点头。   “可这往往很困难。”赵一起身。“杀人和救人的界限是很模糊的,有时候,你会不知道你是在杀人还是在救人,而人永远只为自身利益而活。”   赵一直视着孩童的双眼。   “所以就放弃那个不可能实现的梦吧。”   这是盖聂对鬼谷子的最初记忆。   盖聂忽然从梦中醒来。   此刻他侧卧在市政厅备用办公室的沙发上,本来有预留给他的位置,但看见忙得不可开交的市长团队,盖聂还是很愿意把他的位置让出来。   前夜那条轰动全市的丑闻,无疑成为市长政/敌百年难遇的把柄,虽说政治家或多或少有些难以启齿的癖好,但将这种不堪入目的现实暴露在大众面前,还是第一次。多年来在野党苦于市长有秦氏支持,其靠山又不敢轻易招惹嬴政,所以一看到天降良机,就在短时间买通了八成媒体,滚动传播这条丑闻。   因为信息杂乱,同时有投机人趁机添油加醋,所以最开始的线人就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,无从查找。   盖聂按压自己的太阳穴,腰上的配枪两夜没有解下,咯在一边有些难受,前夜光护送市长冲出媒体的包围圈,就耗费了他大半的力气,更别提那个一直给他留麻烦的师弟。盖聂理平衬衫,换上一件标准西装,然后推门走向发布会大厅。   市长夫人站在人群前方,鲜红的指甲紧紧抓着手提包,冷漠地直视媒体不断亮起的闪光灯。如果仔细观察,会发现她面上的粉底没有抹匀。   “前天晚上八点,我的丈夫因为事情繁忙,到晚上才陪同我看完歌剧,之后颜秘书打电话说有一个特别会议,他才会离开——然而仅仅一个小时后,我的丈夫就躺在一个妓/院里,摆出一个下流的姿势让所有主流媒体拍照,说没有别有用心的人,是没有人信的!”   一个记者举手,“可是颜路秘书为什么到现在没有出现,有传闻说他被一个通缉组织劫持,请问这个传闻是否属实?”   “请问秦氏集团的贴身保镖为什么会出现在市长身边,秦氏与市长有什么特殊的关系?”   “请问市长夫人,如果市长真的参与嫖/妓,您会有什么想法?”   市长夫人强装的镇定外表开始出现裂缝,旁边的发言人急忙开口:“请这位记者先生注意措辞。”   “请您回答我的问题,市长夫人。”   “市长夫人,请您回应最近的传闻。”   盖聂皱眉,媒体的紧追不舍已经摧垮了市长夫人仅存的心理堤坝,如果再这样下去,恐怕秦氏一手扶持的政治势力就要功亏一篑。正当他打算给李斯打个电话商量接下来的对策,突然,他看到一个人走上了发布台。   颜路礼貌地向市长夫人问好,然后扳过了话筒。   “抱歉,因为市长先生和我商谈要事,我没有及时到达发布会,请诸位见谅。我接下来会向各位解释昨晚的事情,在此之后,如果诸位有疑问,我会一一向各位作答。”   他略微停顿,目光落到了远方,张良站在记者群之中,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。   颜路回应般勾起嘴角。   “我认为此事有诸多疑点,不能光看事情外表就下结论。”   张良的眼神在周围频繁闪动的闪光灯中显得复杂难测。   “作为媒体的线人,无论是兼职还是专业,合法还是违法,都会把利益放在首要位置。而此事最开始的线人,却放弃了以后接大生意的机会,至此都没有公开发表一句声明。”   记者群中开始有了琐碎的讨论声,张良微微垂下眼。   “可能会有人说,隐匿身份是为了自保。”颜路说道。“但是各位知道,伪造市长的消费信息以及通知各位到那种地方,其中人力和物力的耗费是很大的。这位线人拼尽了全力,把几乎所有的媒体吸引到头条发生的地点,把这条新闻传得人尽皆知,然后不求一分回报——难道,各位就不觉得有点奇怪?”   颜路的目光扫过台下的记者,由温润骤变为锐利的目光似乎能洞察人心。   “或许,这位线人想要的不是钱,而是几分钟前各位的反应,新闻界寻求爆点的职业习惯,会暂时蒙蔽各位的双眼。”   他向前走了一步。   “也或许,这位线人并不是普通的情报贩子,而是——我们身边的某个人。”   像是被物体沉重地击中,张良抬眼,他看到他昔日交好的师兄,他一直温润如风的师兄,此刻在重重人心的揣摩下冷漠得如同陌生人。 第11章 十一   “我陈述的只有这些。”颜路舒缓了语气。“各位还有什么疑惑,可以举手提问。”   台下交流声没有停止,却没有一个人举手,一个记者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,然后缓慢地举起手:   “请问之前传闻,您被卫庄劫持的消息是否属实?”   颜路看向他,“我否定。到达发布会之前我一直与市长先生在一起,如果我真的被劫持,我还会站在先生您的面前吗?”他停顿了片刻。“倒是先生,作为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媒体,却没有一点保护现场的意识。为了追求更好的图片效果,甚至自费叫了几个应召女作背景,这没有职业操守的行为实在让人不齿。”   记者在周围的杂声中尴尬地坐了下来。   盖聂远远地看着颜路,之前在嬴政身边听说颜路能力不凡,现在终于在现场领略到了。他侧身,看见张良经过他,张良看到了盖聂,微微颔首示礼。   张良。   盖聂点头回礼,看着张良顺着人群渐行渐远。前日夜里,他收到章邯打给他的加密电话,内容是任命张良为新的市长法律顾问,这让他略微有些惊讶,不仅仅是上一任法律顾问工作很出色,即使遇到市长这件事也没有必须辞退的必要,而是法律顾问这样一个小小的职位还需要章邯亲自任命。盖聂思忖许久,认为大概是自己上司独特的看人风格,心中也就不再非议。   但他隐约觉得张良另有所图,尤其是他看向颜路的眼神,这不是一句简单的私人感情能概括的。   一个属下走上前,在盖聂旁边耳语片刻,盖聂点了点头。   休息间中,颜路试图安慰座位上掩面哭泣的市长夫人,看到盖聂走过来,礼貌性地让出了位置。   “我真的,真的受够了……”夫人颤声说道。“当时赢氏为了联姻,让我嫁给一个比我大二十岁的男人,为了家族我能容忍,现在他……他却做了那种事,让我在所有人面前丢尽了脸。现在社会上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,我得到的还有什么?!”   夫人抬起头,看向盖聂。“市长夫人的身份——还是嬴政他自己的地位?”   盖聂沉声道:“夫人,请您冷静一下。”   市长夫人自嘲地扯开嘴角,“他为了让我嫁给他,都没有说他猥/亵过一个女学生,还是他塞的封口费。”她垂下了头,喃喃地自语道,“早知道这样,还不如让他在那种地方死了算了……”   “夫人,请您不要这样说。”盖聂安慰道。“您现在的情况,我会向嬴政先生说明,他会帮助您的。这几天,就请您在家中好好休息。”   夫人没有回应。盖聂皱眉,旁边的助理帮助夫人整理正在崩塌的妆容,但明显毫无效果。颜路担忧地看了盖聂一眼,将一份文件递给他。   “这是这件事的总结,请您交给赢先生,夫人这里由我照顾,泄密的线人也还在追查。”颜路垂下眼。“我知道这有点困难……但请赢先生暂且不要放弃市长先生。”   “我明白,赢先生在市长身上耗费很多,不会因为这种小事中途弃用。”盖聂说道。“况且赢先生向来认可颜先生的能力,更不会轻易放弃。”   “那就多谢您了。”颜路道。   “话说,颜先生,能否让我问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。”盖聂转向颜路。“您昨晚——为什么会在张律师的家中?”   颜路的眼神凝固了片刻,但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。   “我遇到了一些麻烦,是我师弟的同事恰巧路过,通知他到那里。”颜路微笑道。“不然我昨晚就会像盖聂先生一样狼狈了。”   “我相信颜先生所说的话,我也理解颜先生当时所处的环境,但是,也许其中有一些问题,是我们很难发现的。”   盖聂向前行了一步,颜路的双眼依旧平稳得像一碗清水。   “我虽然不知道颜先生遭遇过什么,但我明白,张良律师出现在那里前后发生的事情,未免也太巧合了。一个游离于法内法外的律师,为了前途和安全最好与这些事情划清界限,而正如颜先生现在所看到的——张良律师现在正如飞蛾般扑向它们,而张律师这么做,到底是为了什么?”   盖聂直视颜路的双眼,“您心中……或许也会有这样的疑问。”   颜路没有回答。一个属下敲门入内,附耳到盖聂耳边,盖聂听完了整段话后,礼貌地面向颜路和市长夫人:   “失陪。”   夫人仍旧不为所动,颜路礼貌地道别。望着盖聂离开的背影,他的眼中似乎有肉眼无法察觉的波澜。 第12章 十二   属下谦恭地拉开车门,已经在车内的一人惊慌地弹起,急忙低头向盖聂问好。   “是新来的会计吗?”盖聂问道。   “是的,是的,盖先生。”会计师急急说道。   这位会计师在会计所就是颇为势利的人,接到秦氏的邀请书就让他格外受宠若惊。所以见面前他就做了很多功夫,他明白盖聂是嬴政身边数一数二的人,所以他自然不敢怠慢这场短暂的见面,生怕一个小细节就惹恼了对方。   而让他吃惊的是,盖聂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人。   会计师翻开皮夹,打算递给盖聂一张名片,盖聂侧过头,瞥到皮夹中放的照片。   “这是您的妻子和儿子吗?”   会计师惊讶地转过头,“是……是的。”他凝视着照片,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。“我一直希望我是能让他们骄傲的人,幸好秦氏给我这个机会。”   “您的妻儿不会在意您是否优秀,只要您在他们身边就是他们最大的幸福了。”   会计师微笑着合上皮夹,“谢谢……”   车子停了下来,落脚点是一个废弃的港口,临近落日,海边的大风锋利地似乎能割破人的脸庞。会计师还在整理被风吹乱的围巾,盖聂转身,看见等候许久的“代理人”走了过来。   转移资金需要一个名正言顺、合乎章程的公司,这点市长做不到,秦氏更做不到,这就需要所谓套头公司的代理人。   “等了很久吧。”代理人轻佻地扬起嘴角,看向一边。“哦,我们可爱的会计朋友被风吹得凌乱。”   “没事没事……我们也才刚到。”会计师掩着围巾说道。   “需要的文件和人都带到了,之后就麻烦您了。”盖聂开口。   “没问题。”代理人打了个响指,身后的人随即上前拿过文件。   盖聂扫视了上前的人,这些人的信息上车前他已经大致过目,不会有问题。此时,一个人和他擦肩而过,有一道疤痕延伸至他耳后,显得格外狰狞可怖,盖聂侧身,忽然看见对方的手渐渐放入袋中。   盖聂迅速掏出腰侧的枪,准确地打在对方的手背。   代理人被枪声吓得一惊,手上却条件反射地掏出枪。   “退后!”盖聂喊道。   那人的手背被击中,但仍然毫无痛觉般拿出□□,另一只手拿出藏在手心的折叠刀,顺手拉过旁边会计师长长的围巾,将刀刃对准他的咽喉。   “我的天,你要干什么。”代理人皱眉。“你手里那人什么也不知道啊。”   “别多嘴!”对方说道。“我要的东西就在那个箱子里,把它给我,这人就可以活了。”   代理人叹了口气, “你怎么这么可爱啊,秦氏怎么会拿一条微不足道的人命换这么重要的东西……”   “这位先生,请您放开您手中的人。”盖聂说道。“您有其他条件我都会满足,但唯独这个箱子不能告给您,请谅解。”   “呵,你这条嬴政的走狗还有资格在我面前提条件。”对方笑道。“我全家,都被嬴政那条狗打成了筛子。他为了继续羞辱我,还把我的女儿卖到了地下黑市,让她现在变成一副人鬼不如的样子。我现在,就想让他也尝尝我的感受!让他尝尝一无所有被一切抛弃的感受!”   会计师听到了他的话,似乎想说些什么,却被对方制止:“你闭嘴!现在没有你说话的地方!”   “我理解您的感受,但您知道,杀掉您手中的人并不会弥补什么。”盖聂说道。“不管您做什么,一切都不会回来,所以就请收手吧。”   “你这么关心这条人命,为什么还给嬴政做走狗,难道你在嬴政手下杀的人就不算人命?!”   对方的刀口逼近会计师脖颈脆弱的皮肤,把他吓得不敢动弹半分。   “有哪些人,抛弃自己的道德,抛弃自己的底线,只为了那些看着伟大的利益?”   他紧紧钳住会计师的脖子,瞳孔变深放大,显然是之前注射了兴奋类药物的结果。   “你吗?”他将枪口指向盖聂。“你是吗?!”   暮色已暗,颜路走出市政厅大门,昏黄黏稠的路灯光已经亮起,可以看到寒夜中呼出的热气。他微微低下头,长台阶下的人流在路灯照耀下来去无踪,从高高的台阶望下去,会无由有种内心彷徨的感觉。   “师兄。”   颜路转头,看到对面的人后扬起嘴角。   张良走上前,把一层厚隔热纸包裹的热咖啡递给他。张良靠在市政厅高大的罗马柱上,穿着一件深灰套头毛衣,松散地围着条焦糖色羊绒长围巾,前一刻还把手插在口袋里。这是他古板的职业生活中少见的衣着。   “回家吧。”张良笑了笑。   他的手臂在空气中悬空了几秒,最后习惯般搂在颜路腰侧。 第13章 十三   盖聂扣着扳机的手指放缓了半寸。   “请您……无论如何也要仔细想想。”盖聂说道。“毕竟您手中的那位先生是无辜的,和秦氏没有任何关系。”   代理人盯着对方许久,突然地放下了□□。   “算了,现在和他说什么也没用。”代理人拍去掌上的灰尘,迎接周围人包括盖聂诧异的目光。“摆在他面前就两条路,要么放下枪,被秦氏带回去大卸八块,当然了放在现在肯定不可能,要么——他把他手上那个倒霉蛋杀掉,然后我们开枪扫射,送他和家人团聚。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大家都懂,没必要现在双方都僵到天荒地老。”   代理人缓慢地转过头,冷厉的双眼看向他:   “你自己选一条路吧。”   对方迟疑了片刻,像是在这短暂又意识脱离的瞬间回望了一生,然后,他将匕首对准了会计师□□的咽喉:   “我的孩子,我的爱人……”   锋利的刀刃划开脆弱的皮肉组织,割破纤细密集的血管,伴随着会计师拉长尖锐的惨叫,亮色的血液从脖颈破口喷涌而出。   飞溅的鲜血模糊了盖聂瞄准的视线,过去的记忆幻灯片般掠过他的眼球。   他站在一个隐蔽的墙角边,年幼的他身高只到赵一的腰腹。对面的妇女被突如其来的钝器击中,沉重地摔倒在地上,沙粒卷进她散开的头巾中,长发粘连着头皮被蛮力一把拽起。   他垂下眼,感觉到赵一站在他身后:   “我不想杀人。”   “你不杀他,因为他和你有一样的背景,也因为你想救所有人,但如果你不杀他,他也会杀别人。”赵一看着对面。“杀人和救人、加害者与受害者是不矛盾的。”   赵一将一把□□放在他手中:   “你自己决断吧。”   他拿着□□,失去家园的遗民将自己罪恶的双手伸向手无寸铁的妇女。他看向对面,举起枪,扣动了扳机。   在惨厉的尖叫和飞溅的血液中,走火入魔的屠夫渐渐抬起了□□,将枪口对准了站在他不远处的人。   盖聂精确地瞄准对方的太阳穴,然后扣下了扳机。   而在他看不到的一个角落,卫庄起身,拿起架在百叶窗缝隙的□□,只留他身后的白凤赤练面面相觑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自动贩售机发出沉闷的撞击声,代理人拉开车门,扬了扬眉毛,将一罐热饮递给了盖聂。   盖聂没有接。代理人也没有在意,自顾自拉开了拉环。   “刚来电话,那小子走运,没死,不过之后他就没胆敢接我们的活了。”他看向身边。“你这人真有趣,明明不是你的错,还一副内疚的样子。”   盖聂沉默了许久,“是我之前没有排查清楚,我也有错。”   “别别。”代理人呛了一口。“我这刚说完你就又来了,都说了没你的错。你看秦氏做大了那么久,仇人肯定也多,保不准其中哪个来找茬。”   他瞄了一眼盖聂,盖聂的脸色依旧丝毫未变。   “算了,看你这副样子,我就免费把一条信息透露给你。”代理人远远地将罐头抛到垃圾桶里。“那个杀人狂魔,以前是赵氏那边的核心人物,而嬴政先生幼年在那里被扣过人质。你就想想,之前秦氏就三番五次地打压赵氏,嬴政先生的日子会好过吗。”   盖聂垂下眼睫,“赢先生在赵氏是什么待遇?”   “嬴政先生的母亲是歌女出生,身份卑贱又没有背景保护,在赵氏那边的日子,嗯……虽然现在没人知道,那肯定不好过喽。”代理人的目光转向盖聂。“所以你就别内疚,这向来不是谁对谁错的事情。”   看到盖聂的面色微有些缓和,代理人颇为得意地拍了拍手。   “嘿,说了这么久还没有自我介绍。”   代理人礼节性地伸出手。   “我叫刘季,初次见面,以后合作愉快。” 第14章 十四   日暮,圣母显灵堂的彩窗被普世光辉笼罩,折射在地面有绚丽的五彩光芒。唱诗班最后一个音符止于高大的穹顶之上,幼童们纷纷合上书册,在他们步出大堂的那刻,他们擦身经过了一个人。   盖聂轻轻将大门关上,大堂中只有几个虔诚祷告的人,台上闭目的圣母安详地怀抱圣子,彩色玻璃折射出的光印在一排排长木椅上,也印在盖聂平静的脸上。   圣母像下,一个穿黑衣大袍的人背对着他:   “真没想到,你也会到这里做祷告。”   盖聂认出了这个声音,慢慢走上前一步,而坐在木椅上祷告的人下一秒就掏出了枪。   盖聂侧目,对着他说:“我来这里,只是希望你就此收手。”   黑衣人转过身,胸前金色的十字架项链微微晃动,在光照下发出晶亮的反光。   “你远远跑到这里,就为了说这一句无用的废话。”卫庄嘲讽地勾起嘴角。“你觉得,你成功的胜算有几分?”   盖聂不言,四周的枪口毫无偏差地对准他,卫庄侧身,仰视身后被柔和之光拥抱的圣母像。   “以前师傅经常到这里来,为他年轻时在战场上杀死的人忏悔。”卫庄压迫的双眼转向盖聂。“你呢,你也是为了你在秦氏杀死的人,而到这里忏悔的吗?”   盖聂的双眼有细微的波动,“我们这些人的生死,从来不是由我们自主的。” 他顿了顿。“但别人不一样,不应该牵扯无辜的人进来。”   “无辜的人?”卫庄道。“你是指昨天把你的事搅乱的那人吧,他是真的无辜还是罪有应得,他自己心里应该清楚。一个家破人亡、天天在教堂向上帝请求拯救的可怜人,可惜这肮脏的世界,上帝都已经抛弃它了——我只是,替上帝给他一个机会罢了。”   盖聂开口:“你并没有拯救他,你把他推入了地狱。”   “对他而言,人世和地狱又有什么区别。”卫庄笑道。   卫庄做了一个手势,将枪口对准盖聂的人迅速收起枪,他慢慢往前走,看着盖聂岿然不动的身姿离他越来越近。在他擦过盖聂肩膀的时候,他听见盖聂开口道:   “你相信这世界上有上帝吗?”   卫庄停下了脚步。   耶和华将硫磺与火,从天上耶和华那里,降于所多玛和蛾摩拉,把那些城和全平原,并城里所有的居民,连地上生长的都毁灭了。   屠杀的火焰如同上帝无法抑制的怒火,烧灼并洗净人的肉体和灵魂,四周到处是翻滚直上的浓烟,还有焚烧人体油脂特有的焦味。卫庄穿过无止境的烈火,最后撞开了一扇门。   他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。   这个人一无是处,甚至不能挽留亲生儿子的性命,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走上一条不归路。但他也是卫庄曾经抱有过一丝希望的人。   卫庄突然不知道自己是来救他,还是来亲眼看着他死的,直到他看到对方缓缓转过头,身后烧断的木头噼啪一声溅开火星,照得对方双眼一片明亮。   他才明白,这是他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。   卫庄举起枪,子弹射穿了人的躯体,溅开的血液滚落在焦土里,连同他曾经珍视又憎恶的一切消失了。   他代替上帝,给了对方最后的救赎。   “有没有已经无所谓了。”卫庄道。“我们不都在上帝的硫磺火中吗?”   卫庄打开大门,屋外的光线瞬间扑在他的脸上。他仰起头,将脖颈上挂的十字架项链拿了下来,丢在一边的垃圾桶里。 第15章 十五   应召女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,这是她第一次到这种与她身份格格不入的地方。   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,却让她感受到一丝无名的亲切,好像她孩提时曾经做过类似的梦。虽然邀请她的人十分贴心地为她备好礼服和手包,但看着她手上已经有些残缺的指甲油,和整洁的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桌布对比,她的手心隐隐出了汗。   桌上一对白蜡烛罩着钟形玻璃罩,一对高脚杯和一瓶未开的红酒,显然是餐厅招待情侣的标配。应召女拿起酒杯,杯壁映着上方用巴洛克镀金花边连接的吊灯,又突然映出一个熟悉的向她走来的人。   应召女急忙放下杯子,差点把酒杯掉在地毯上。颜路把外套挂在衣架上,拉开椅子对她微笑。   “不用太紧张,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,问完你就可以离开了。”   “这没问题。”应召女看了颜路一眼,摸了摸头发。“希望你能够快点,毕竟和我有约的人,排的队都能排出这个小饭馆了。”   “好的,我会尽量缩短时间。”   应召女略诧异地抬起头,面前衣着得体的上流人士意外地有一副好脾气,和她之前遇到自傲又自满的达官贵人不一样。   颜路拿出一个文件,递在她面前:   “这份文件是谁让你转交的?”   她暗地啧了一声,心想不妙。她自然认得面前这个躺在张良车后座的人,也知道她转交的文件绝非普通物件,如今正主找上门她躲都来不及。   “我……不认识他。”应召女道。“他是一个给钱阔绰的人,又经常包场,我从来没有见过他,所有转交的东西都是别人给我的。”   她抬起头,偷偷瞄了一眼颜路,“我保证,我说的都是真的!”   “他有没有让你马上离开?”颜路沉声问道。   “啊……大概是,没有吧。”说实话应召女已经忘了张良是否让她离开,她的心思早在拿到一叠厚钞票后飞到九霄云外了。   颜路垂下眼,从公文包中抽出一张支票,放在桌面上:   “你拿了这笔钱后,马上离开这里,也不要向任何人说起这件事。”   应召女迅速抽过那张分量极足的支票,再三确认支票上长度不小的数额,最后抬起头,小心翼翼开口:“你为什么……嗯,要让我走?”   她下意识想到了张良,以及那天张良对颜路绝非普通关系的眼神,她本来以为,面前这位长相清秀又出手大方的小帅哥是来震慑假想情敌的,但事实上对方并没有这个必要——如果真要如此,给她的就不是钱而是嵌入她脑壳的子弹。   颜路沉默了片刻,然后开口:   “因为你的父亲过世了。”   应召女倒酒的手一僵,“哦。”她从手包中抽出一根烟,不顾周围环境地点起。“他的仇家们还不死心,一个没钱又自大的老头对他们还有什么威胁,看来生前做的错事太多,死了才让对方解恨。”   盘旋上升的灰烟在酒香和香水味中格外引人注意,但应召女对此丝毫不在意。   “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?”   颜路迟疑了片刻,回答道:“自杀。”   “哦哟,也真够活该。”   她抖去烟灰,抬起眼,“你和他是什么关系,哦不对,就算是他,一个肮脏做皮肉生意的女儿又不值得他挂念。”   颜路神情复杂地看着她,应召女吐出一串烟圈,笑笑道:“没事,我又没感到多少难过,在他那天打了我一巴掌骂我是□□后,我就和他一刀两断了。”   应召女似乎已经感受不到任何一丝人情温暖,或者说她多余的情感,已经被坎坷的人世经历抹平得一个不剩了。   “让你转交东西的人与你父亲是仇人,他想趁此机会利用你,并报复你。”颜路严肃地说道。“如果以后他再让你传递信息,你一定要拒绝。”   “好吧,多谢了。”应召女似信非信地站起身。“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,总之……多谢了。”   她抽出两张钞票,拍在桌子上,“给他留个好位子,算是尽我最后的孝心了。”   她盯着颜路许久,最后踩着高跟上前,在他耳边说道:   “作为感谢,我给你个小建议,以后可以换件高领衬衫——你脖子上的东西,我看着很久了。” 第16章 十六   旋转门外,颜路将外套递给应召女,夜晚的大街已经有了寒意,人行道上铺满了干枯的法国梧桐残叶,踩在上面会有清脆的叶脉断裂声。应召女接过外套,然后凑近颜路的脸,像是吻别爱人的脸颊。   然而她并没有这么做。她在只离一寸的时候就停住了,她弯起嘴角,视线移向另一边,复仇般又像是戏谑般,看向站在车旁的张良。   “别了,我的第二个金主先生。”   应召女挥了挥手,拉开计程车的门,消失在翻滚着落叶的大道上。   “她是谁?师兄的前女友吗?”张良走上前,微笑着开口。   “市政厅活动的策划,我刚和她谈完项目。”颜路伸出手,理了理张良的领带。“你认识?都急着提前半小时到。”   张良笑了笑,“我怎么会认识。市长办公室一大堆无聊的法律审查,我当然是刚做完就来接师兄。”   他自然地拥住颜路,在对方脖颈一侧落下一吻,颜路忽然想到了什么,轻轻地推开了张良。   “这还在大街上。如果让人知道一个辩护律师当街骚扰人,还让他怎么接案子。”   “这又有什么。”张良道。“如果让人知道一个辩护律师都能骚扰到市长秘书,而且现在还活得好好的,估计请我接的案子我明年都做不完。”   “你就会耍嘴皮子。”颜路抬手捏了捏张良的脸。“等了太久了吧,脸都冷了,下次不要这么早到了。”   “我怎么愿意……”张良握住颜路的手。“我每天能见师兄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完,我自己不努力怎么行。”   张良的掌心传递着温暖,他的手指很修长,又有着平时握笔的薄茧,但隐隐地、有着一些不易察觉、但确实存在的细痕,这可能是持枪留下的,也可能是暴力事件留下的岁月痕迹。   晚风吹开颜路额前的碎发,卷着满地的枯叶到未知的远方。颜路微微垂下眼,然后抬起头,对着张良微笑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凌晨三点,张良准时睁开了眼。   乳白色的纱帘虚掩着落地窗,将零碎的日出光辉放入了室内。张良侧过身,在一片雾霾蓝的被中找到了散开的灰色头发,他撑在颜路头边,随手撩开杂乱的头发,低头亲吻颜路的脸颊。   颜路的呼吸很平稳,明显入睡前十分劳累,为了达到这个效果,张良在对方已经意识脱离时做了第二次。确认颜路已经睡着,张良起身披上一件浴袍,从最下层的床头柜拿出一对隔绝手套,然后打开颜路放在桌上的公文包,从中拿出一台电脑。   事情正在他预计的轨道上向前推进,反秦势力的联合,市长的失利,套头公司的暴露,鬼谷纵横的扰乱视线,还有最重要的,他确认了与市长秘书的关系。   张良花了十秒破解了开机密码,金属外壳正中的图案亮了起来,白光照在仍在沉睡的人脸上。张良看了颜路一眼,接着破解工作文件夹的密码。   但也有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。他没想到颜路能找到那个应召女,并且让她毫发无损地离开,从应召女的反应来看她并没有出卖张良,如果颜路想知道更多真相,应召女是必不可少的。但为什么颜路会放她走,是为了吸引他再次出手,还是等候时机一网打尽,张良都无从得知。   最后一个输入框消失了,上至重要资金来源的存档,下至琐碎的支出表格,都拥挤地罗列在张良眼前。   而一个最新的文本文件,却没有命名地放在最下方。   屏幕冷冷的白光照亮了张良的脸,他的食指在键盘上方微微停顿,最后果决地按下了回车。 第17章 十七   “对于你来说,‘法’是什么?”   “是维护社会安定的工具。”张良回答道。“也是衡量是非的标准。”   “你把‘法’想得太简单了。”韩非笑笑道。   “啊?韩兄的书上不就是这样说的吗。”   韩非弯起嘴角,手指转动的钢笔蓦地掉在桌面上,笔尖溅落的墨水沾染了纸张,像扩散的梅花一样吞噬上面的黑字。   “我书上的每个字、每条句子,上至法律体系,下至平民法则,其实维护的,只是一个人的利益。”   韩非伸出手,叠起那张纸。   “我有时会害怕,如果刑法、权术和威权成为社会的三大支柱,所有人就在我设想的稳定世界中,所有人都像我设想那样循规蹈矩地生活,那个人就可以凌驾于法之上——因为没有人可以约束他、威胁他统治的权力。他就可以像世界的主宰,决定所有人的生死和命运。”   他转向张良,眼膜带着反光,废纸搅入碎纸机,被碾碎得一个不剩。   “我害怕——即使是亲手创造这个体系的我,也终会被它吞噬。”   “其实一点也不痛。”韩非微笑道。“通古,你的手不用这么抖。”   注射器浑浊的管装液体倒抽了一股鲜血,李斯颤抖地退了一步,□□的注射器从他手上滑落,随后坠地裂成细小的碎片,映着韩非逐渐失去血色的脸。   “我明白我为何而死。”韩非闭上眼。“所以我不怪你,因为错不在你。”   既然唯一衡量对错的杠杆成了捆绑牢笼的枷锁,那究竟什么是罪恶,什么是正义,他所学的东西,维护的又是什么。   血腥味随着世事尘埃落定消散而去,而遗留在面前的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,是真情还是阴谋。   张良睁开眼,破晓的晨辉透过纱帘照在天花板上,照出屋内不断翻滚的灰尘,照在被子上有温暖的触感。这让张良产生了一种恍惚的感觉,好像他仍在祖宅爬满绿藤的阳台上,或是大学某次小憩的图书馆中。   但他清楚明白现实并非如此。然而矛盾的是,他连身边躺着的爱人是真实还是虚幻都无从辨别。   张良看着身边的颜路,忽然想到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颜路的脸。除去秦氏在他身上留下的磨砺的刀痕,他的师兄依旧是个温柔的人,一个有责任心有能力的人,同时他坚信颜路依旧是善良的人。张良不明白颜路为什么会留在秦氏,去做那么多违背他最初本心的事情,但是他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弄清这个答案。   毕竟他将要改变的是整个世界,而所有的私情在大局面前都是如此不值一提。   颜路闭着眼,长睫毛在晨曦的照射下拉长影子。张良微微皱眉,轻轻吻了对方的额头,起身离开了。 第18章 十八   张良的律师事务所在金融街中。与无数抱着早餐匆匆上班的操盘手擦身而过,张良摁下了大堂中的电梯按钮,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,一个熟悉的人站在张良面前。   卫庄戴着金边眼镜,穿着双排扣黑大衣,打了一个还算像样的领带,白发松散地扎在脑后,看着与普通上班族没什么两样。他抱着一叠文件站在拥挤的电梯厢里侧,但是视线并不在张良身上。   张良盯着卫庄从他边上走过,卫庄至始至终没有转过身,张良至始至终没有侧过头,像是一种互相忍让的默契。直至电梯门关上的刹那,张良才抬起头,发现监控摄像头的电源灯已经熄灭了。   走进办公室前,张良微笑着和优雅的助理互道早安,然后迅速关上门,顺手合上了门锁。   在发亮打蜡的红木桌一边,燕丹转过身,脱下帽子向张良问好。   张良简单地回礼,然后开口问道:“卫庄为什么出现在这里?”   “他问了我一个私人问题,有关于一个小孩的,对我们构不成威胁。”燕丹顿了顿,接着说道:“张先生这里真忙,助理小姐也是忙了很久才带我进来。”   “我也没什么本事,只是帮那些有钱的公子哥逃脱罪名,帮富豪的情妇争夺财产罢了。”张良垂下眼。“我有时会想,我真是愧对我法学院的老师们,把本该正义的法律用在这种上面。”   “张先生这么做,只是迫于社会的无奈,并非张先生的无能。”燕丹道。“我此次来是想告知张先生,我已经知晓嬴政利用市长的目的了。”   张良泡了两杯龙井,将其中一只推给了燕丹,“请您放心,这里已经装有隔音器。”   燕丹看着张良,张良慢慢直起身,眼中一片清明: “我知道,一旦听到接下来的话,我的命也许就会在黑市高价悬赏——但我不害怕,我所做的一切,连同我自己的性命,都是为了扳倒秦氏。”   “我已明白张先生的决心了。”燕丹道。“市政府一直有专属的信息库,这点张先生应该知道吧。”   “我清楚,几年前就有媒体曝光说有私藏官/员财产的嫌疑,后来发生了很多起暴/动,原因都是政/府安保信息泄露,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了。”张良思忖道。“官方的说法,专属信息库只存放市政/府机密文件。燕丹先生的意思,是指这个信息库就是‘苍龙七宿’?”   “过去各大黑帮火并的原因不可能只在政府安保无能,如果那些人真的想斗,根本不会在乎那些官/员想什么,在这方面还是让嬴政他钻了空子。”   “这个资料库的权限很高,一般只有少数高层才有,这种人既要有与政坛世袭家族沟通融洽的能力,又能让民众和普通公务员信服。市长只有两三年的从政经历,嬴政要完全拥有,恐怕很难。”   “这样合适的人选,你身边不是有一个吗。”燕丹说道。   张良抬眼,“你是说颜路?”   “嬴政千里迢迢把他召回,肯定不是只为了和过去家族的人叙旧。”燕丹道。“张先生和颜秘书现在同属市长幕僚,你应该看过他的一些内部文件。”   “是的。”张良顿了顿。“我最后一次看到的文件——上面写着刺杀市长和市长夫人的周密计划。”   燕丹诧异地转向张良。   “这种文件,不像出自颜路之手,更像是出自嬴政。嬴政不会让身为市长秘书的颜路亲手去做这件事,他只会让颜路保存这个秘密。”张良侧过头。“即使这个秘密是对颜路的煎熬。   燕丹沉默了片刻,转而问道:“听传闻说,张先生过去和市长的颜秘书是师兄弟,这个传闻是不是属实?”   张良拿起茶壶,看了燕丹一眼,回答:“是。”   “张先生,我能问一个……比较隐私的问题吗?”燕丹看向张良。“张先生现在与颜秘书——是什么关系?”   张良倒茶的手一抖。   “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。”张良平静地开口。   听完张良的回答,燕丹皱起眉:“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干涉张先生的私生活,但我的探子之前打听到……颜秘书的童年几乎是在逃亡中度过的,如果没有张先生大学导师的接济,他们母子的生活连基本的温饱都不能保证。”   张良用手帕擦拭完桌面的水滴,抬起头直视燕丹的双眼,胸中城府已掩盖许多眼神的波澜:   “燕丹先生,您为何要说这些?”   “张先生,你就从来没有过一点疑虑,颜路为什么会继续留在给他带来灾难的秦氏——毕竟你现在,是在利用他,如果被秦氏发现,他会被当成弃子抛弃。”   针状的茶叶空悬在杯中,杏绿的茶水倒映着张良无比冷静的面孔。   “张先生,你对他……就没有一点感情吗?”   似乎过了很久,燕丹最后一句话还没有在紧绷的空气中沉淀到底,楼下忽然响起人群的欢呼声。张良起身,拨开百叶窗的一条缝隙,在证券交易所前人为搭建的演讲台边,已经聚集了许多身着西装的旁听者,还有真枪实弹的警卫队分散在周边。   “多谢燕丹前辈的担忧,但我一直知道我要做什么。”张良说道。“在张家被灭后,其实我已经是个死人了,我唯一坚持下来的动力,就是我已经过世的亲人们。”   燕丹注视着张良许久,然后叹了口气,缓缓站起身。   “颜路作为‘苍龙七宿’的管理员,会有进入资料库权限的密匙,我能帮到你的只有这么多了。”他拿起帽子,走了几步,还是转身面向张良。“虽然这个资料库被嬴政挪为己用,但他还是属于市政/府一级机密文件,如果被嬴政发现,会被认定为叛国罪通缉。一旦失败,张先生一辈子就是叛国贼了。”   燕丹直视张良的双眼,透过百叶窗的日光铺在地毯上,割裂了室内的黑暗。   “你也会牵连拥有‘苍龙七宿’唯一权限的管理员,颜路会被秦氏和官僚家族暗地处死。” 第19章 十九   在一片充盈视野的雾霾蓝床单上,颜路睁开了双眼。   在他的上方,吊灯挂环上的坠子在阳光下晃动着闪烁,也映着颜路□□的身体。他凝视着上方明亮的坠子,然后合上眼,忍受身体的酸涩感顷刻间涌上来。   下一刻,他放在床头柜的手机震动了起来。颜路微微侧身,散乱的头发扫过光滑的床单,他有些吃力地伸出手,想要够到一旁的手机。而正是此时,他感受到身后被他的动作撕扯,一股白浊从他大腿之间流了下来,滴落在雾霾蓝的床单上。   他深吸了一口气,指甲嵌入了掌心,还是忍耐着摁下了接听键。  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他既害怕又期待的一个人:   “是的,嬴政先生。”   防弹车穿过一片阴森茂密的树林,最后停在了一个庄园的门口。神情麻木的管家向车行了一礼,然后低头拉开车门。   纵切的小道贴合贯穿庄园的中轴线,两边是开阔的方形水池。脚步声惊扰了聚拢在水池边缘的游鱼,浮萍上的蟾蜍微微滑动眼珠,琥珀般的瞳孔映出道上走过的行人。   嬴政坐在埋没于白蜡烛和干花深处的方桌正座上,眼神扫过颜路:   “好久不见。”   颜路平静地注视着嬴政,然后颔首回应:“嬴政先生。”   嬴政侧过头,目光转向旁边坐着的儿子们,胡亥有些收敛地放下抬起的腿,扶苏在嬴政身侧坐得端正笔直,礼貌地向颜路问好,之后随胡亥一同离开。   嬴政用眼神示意站着的仆人,仆人上前拉开他对面的座椅,从端盘上拿下一排银制餐具,被光磨亮的银叉在左边倒扣着,右侧刀刃笔直地朝向餐盘,并一些小银勺和高脚杯,仆人微微行礼,走时轻声合上门。   “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用餐了。我记得,上次还是我去赵氏之前。”嬴政说道。“很可惜,颜夫人因为身体问题缺席,多年未见,我也很想念她。”   颜路猛然抬眼,口中还是说道:“多谢嬴政先生体恤家母。”   “你我是同族,就不用说这些礼节性的措辞。”嬴政道。“上个月,我请你的师兄为犬子教授古礼,伏念先生确实学识渊博,学问不亚于你和张良……”   颜路开口打断他:“这是我自己的事情,希望嬴政先生不要忘记。”   “我自然不会。”嬴政看向颜路。“我知道他和张良不一样,他和天宗晓梦倒是比较相配。”   颜路沉默不言。嬴政在杯中倒入了红酒,继续说道:“伏念很知分寸,不像张良才能不凡,却也锋芒毕露。这几天,你应该已经很好地认识了张良吧。”   颜路垂下眼睫,回答道:“是。”   “年轻人总会有血气方刚的时候,但一味地直冲向前,也会被撞得头破血流。”   嬴政微微晃动酒杯,眼珠转向对面的颜路。   “姚贾最近在为自己宣传,你应该去看一看。”   在巨大的、象征着至高无上荣耀的旗子下,台下簇拥着兴致高昂的支持者,姚贾在几名保镖陪同下走上宣讲台,他抬起手,向四周的人群表达谢意:   “为了我们的未来,让我们再次强大起来!”   刘邦看向车窗外,笑着说道:“这势头真不错,大丈夫就应该是这样。”   盖聂坐在刘邦一边,他顺着刘邦的目光看过去,到处都是飞舞的旗子以及竞选人放大的标语和照片。   “不过这些人也真健忘。”刘邦耸肩。“明明几年前他们脚下还遍地是跳楼的金融家尸体。”   “嬴先生过去几年一直支持市长,现在支持姚贾会不会太突兀。”   “不会不会。”刘邦开了一罐啤酒。“市长发生这么大一件事,赢先生要再撑着市长估计难了,赶上换届不正是一件好事。反正政客的本性都一样,又何必在乎他们门面是什么样子。”   盖聂皱起眉,刘邦转过身拍了他一下: “话说你不是在秦氏待得久吗,你应该很熟悉他。”   “姚贾之前并不是政客。”盖聂说道。“他是挑拨各大势力的间谍。”   “这点不是更好,至少他聪明,不会像市长那样蠢。”刘邦道。“只是可惜颜路秘书和市长团队,明明那么有能力,恐怕以后再也不会被秦氏启用。”   盖聂侧过头,忽然看见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人经过车窗,对方的面孔被竖起的大衣领子遮挡了大半,但白色头发却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视野中。对方与盖聂对视了片刻,继而向前消失在人群中。   盖聂望着对方逐渐模糊的背影,又听见身边的刘邦说道:   “呀,我都忘了——你师弟卫庄以前的韩氏,就是被姚贾灭的。”   赤练望着下方热情高涨的人群,细长的女士香烟被紧紧攥在手指间。   台上的人被包装得光鲜亮丽,没人知道他过去是做怎样为人不齿的勾当,也没有人在乎那些被伤害的人现在是怎样的处境。白凤走上前,看了一眼台上站着的姚贾:   “不要做傻事。”   赤练理了理头发,笑着说道:“现在谁还在乎这个。”她转过头,开口问:“卫庄先生呢?”   “老板说他自己有要做的事情,叫我们留在这里。”白凤顿了顿。“记住,不要做傻事。”   “知道了。”赤练不耐烦地说道。“叫你买的东西呢?”   白凤把一个袋子丢给她,赤练翻了翻,然后大红的高跟鞋准确地踩在白凤的脚背。   “喂!你……”   “你买错一个色号了。”   颜路看着台上正在滔滔不绝描述施政目标的姚贾,政客走马上任频繁地如同书本翻页,大势来去如同潮起潮落,又有谁能真正在意渺小的他。   他垂下眼,侧过身想要避开越来越拥挤的人群,忽然看见正向他走来的张良。   “阿良?”颜路有些错愕。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,你不是应该……”   “师兄,我有话对你说。”张良严肃地开口。   “有什么话回去说吧,这里人太多了。”颜路微笑道。   颜路刚要转身,张良突然几步上前,拽住了颜路的手臂。   “我什么都知道,师兄,所以不要再向我隐瞒了。”   颜路的微笑顿时凝固在脸上,“阿良,你在说什么?”   “嬴政一直让你做的事,我知道都不是你真正想做的。”张良说道。“我相信师兄知道嬴政是怎样的一个人,他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,可以轻易抛弃市长,也总有一天会抛弃师兄——他连刺杀市长的计划都让你过目了,师兄心里应该很明白。”   “我知道……”颜路抬起头,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。“但是作为被利用的人,面对政治势力的更替,我又能做什么呢?”   台下响起了支持者的欢呼声,瞬时把二人的谈话都淹没了。   “现在还来得及……”张良握紧颜路的手。“只要师兄把苍龙七宿的密匙交给我,一切都能挽回。我可以带师兄离开这里,到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,不会再有阴谋和谎言。”   周围的支持者开始大喊竞选标语,在喧闹的人群中静止的二人如同凝固了时间。   “师兄,相信我……”   颜路的面孔隐匿在城市灯光的阴影中,身边的人们依旧为他们永不能实现的蓝图挥洒汗水,张良看着颜路,冰蓝的双瞳带着他最后的恳切。   颜路低下头,从口袋中拿出一个随身携带的U盘。   仿佛打开了潘多拉魔盒。 第20章 二十   颜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错位的人生。   落地窗外,楼群密集的灯光如同闪烁的银河,渗透进黑暗的室内,而他只能抚摸到对方光滑的后背以及粘腻的汗水,以及感受到对方每一次抽/动在他体内带来的感觉。他看不见对方的内心,也看不见自己的内心。他只能不断放松自己的身体,发出压低但甜腻的呻/吟,并强迫自己认为,他现在是深深爱着对方的。   对方侵入了更深的一个点,在他的眼角落下轻柔的吻。   他忽然睁开眼,仿佛现在是快要窒息在河滩上的鱼。液体冲击在体内的感觉如此清晰,随之而来的却是潮水般的空虚感。他睁眼所看到的天花板蒙着死寂的色调,吊灯挂环上的每个坠子映着自己肮脏、无耻的身体。他意识到,给自己编织的谎言该撕碎了。   在舞池一个隐蔽的角落,他将催/情剂的注射器推入到底时,他就知道会有这天。   而在他看不到的另一面,张良抱紧他的右手,是食指与中指相互交叠。   这是忏悔的手势。   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。   颜路站在高楼的天台上,楼顶的风像刀片割过他的脸颊,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。地面上的车流和灯火像火山岩浆一样明亮交错,颜路双眼平静地看着这一切,一只冰冷的枪握在他手中。   燕丹猛地踩住了刹车。   今天是他难得的休息日,他早已和前妻约定好来接自己阔别多日的女儿,而他在刚刚的一刻突然感到了一丝异样,准确地说,是周边环境的反常。他的女儿静静坐在一边,抱着一只毛茸茸的等身泰迪熊,转过头看向燕丹:   “爸爸?”   燕丹调整好呼吸,给了他女儿一个安慰的微笑: “没事,月儿。”   然后他解开了自己和高月的安全带,把高月抱下了车。高月有些不舍地望了一眼自己的泰迪熊,但还是扭过头看着燕丹,她爱自己的爸爸,所以她一直很听她爸爸的话。   燕丹把高月放在地上,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脑袋:   “月儿,能答应爸爸一件事吗?”   “爸爸说的月儿一定做到。”高月甜甜地说道。   “好的。”燕丹停顿了片刻。“那你听爸爸的话……你接下来到旁边的百货商店里,路上不要停顿,往人多的地方走,不要回头。二楼有个甜品屋你知道吧,你进去,说是找端木姐姐的,然后你跟端木姐姐回去。”   “那爸爸呢?”高月眨了眨眼睛。“我跟蓉姐姐回去,那爸爸要去哪里?”   “爸爸有要紧的事情要做。”燕丹温柔地看着高月。“马上会回来的。”   高月盯着燕丹,似乎已经察觉到燕丹身上散发的悲伤气息,但她还是点了点头:“好的,爸爸记住哦,一定要早点回来。”   燕丹忽然抱住了高月,他紧紧闭着眼睛,防止不争气的眼泪在他女儿面前夺眶而出:   “无论之后发生了什么,你一定要记住,爸爸是爱你的。”   高月红扑扑的小脸蛋贴着燕丹的胸膛,她能感受到父亲的肩膀有些颤抖,然后燕丹放开了高月,拍了拍高月的后背:“去吧。”   高月有点惊诧地睁大了眼睛,但还是转过身,依照燕丹所说的往前走,在她快消失在入口拥挤的人群中时,高月转过头,看了她依旧带着温和笑容的父亲一眼。   燕丹看着他的女儿最后消失在商场入口,他站起身,从车座下面拿出一把枪,放在大衣的夹层中。燕丹穿过繁杂的人群,最后拐入了一个漆黑的街巷,他走了几步,又忽然停了下来,慢慢转过身:   “赵政。”   “那已经不是我的名字了。”   嬴政从黑暗中缓缓走出,逐渐显现在光明中的还有他身后一排发亮反光的枪杆。   “我们真的很久没见面了,燕丹。”   嬴政停下脚步,他周身被无一丝褶皱的条纹西装包裹,领带和口袋巾都是鲜红血液的颜色,皮质手套的小指上戴着篆刻着家徽的黄金戒指。他微微抬起头,用白头鹰般犀利的眼睛俯视面前的燕丹。   他身后的一个保镖说道:“你这个反叛分子,还不向教父下跪谢罪!”   “我都忘了……你已经是唯一的教父。”燕丹嘲讽地笑道。   嬴政抬起手,制止了身后的保镖。   “无论你的皮囊被包装得多光鲜,也掩盖不了你恶魔的本性。”燕丹道。“你藐视一切、作践生命,双手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,总有一天你会被冤魂拖入地狱。”   嬴政勾起唇角,这是他少见的笑容, “燕丹,你还是这么冥顽不化,你是我见过遗言最多的死人。”   “你来是为了结束我的生命,但真正恨你入骨的人不只我一个人。”燕丹走近嬴政,在他耳边说道。“所有憎恨你的人都在暗处,慢慢看着你,等着你死去,你一手创造了这个地狱,但在这个地狱里煎熬的人不会坐以待毙。你以为,你创造的秦氏帝国就能万世永存?”   燕丹注视着嬴政的双眼,忽然明了,“我知道了……你什么都不怕,你害怕死亡。”   “你说了这么多是为了什么?”嬴政说道。“是为了羞辱我,还是为了让你死得更痛快?”   “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。”燕丹看着嬴政。“也是为了说明当年的赵政已经死了。”   威严的教父在这时却沉默了,似乎过去了很久,他缓缓开口:   “燕丹,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在赵氏听过的那个故事?”   嬴政侧过头,与燕丹对视。他的语气很温和,像是在缅怀温馨的往事,但隐隐透出了死神肃杀的戾气。   “众神之王为惩罚越矩的人类,创造了世界上最美貌的女人,让她下嫁给人类中最英勇的战士。当众人喜悦的时候,这个最美貌的女人打开了一个盒子,将瘟疫、祸乱和灾难充满了人间。”   他观察着燕丹眼中的变化,接着说道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这里?你伟大的理想,是能让所有人摆脱这个地狱,还是把他们拖入更深的地狱?”   燕丹忽然放大了眼睛,充血的双眼紧紧盯着嬴政,良久,他颤抖地开口:   “……赵政,你利用颜路做了什么?”   “地狱的硫磺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,这将是一个崭新的世界。”   嬴政用戴着家族戒指的手拿起枪,对准燕丹的左心脏。   “可惜你看不到了。” 第21章 二十一   雷电撕开了黑蒙蒙的天空,大雨从空中倾盆而下,冲刷地面上漫开的血液。手下撑着黑伞,拉开劳斯莱斯的车门,盖聂踏出了车子,一滴雨水从车顶流了下来,滴在他的黑西装上晕开印子。   四周弥漫着浓重的水雾,正装的神父在胸前画十字,在他脚下是一具用白色裹尸袋包裹的尸体。嬴政站在尸体前,保镖在他旁边撑着伞,雨水顺着黑伞边缘拉出条条弧线。   盖聂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,对着嬴政微颔首:“赢政先生。”   嬴政背对着他,条纹西装一如往日的整洁,没有沾染一点血腥和水渍。而在盖聂看不到的正面,在那只象征着家族百年荣光的戒指上,一块干涸发黑的血渍嵌入了戒指繁复花纹的沟壑中,与冰冷的家徽融为了一体。   “盖聂,你还记得你刚进秦氏说的话吗?”   盖聂对这个莫名出现的问题有点诧异,但还是冷静地回应道:“是。”   “你说,无止境的黑帮火并代表人类无限的贪婪,你为了终结这样的人间地狱,愿意放弃鬼谷的身份,离开救了你的陆军上校老师,加入秦氏。”嬴政说道。“但是现在总有人觉得,我创造了一个新的地狱。”   盖聂并没有言语,他的目光渐渐落在那具冰冷的尸体上,雨点拍打在裹尸袋隔水的厚表层,发出钝钝的声响。   “我的一生充满了背叛。我的养父,我的母亲……还有他,都在欺骗我,算计我。”嬴政望向脚下的裹尸袋。“躺在这的人当年许诺与我开创一个新世界,后来他聚集所有反对势力,拼了命想打穿我的脑袋。他是我唯一的伙伴,我唯一的朋友,他现在只想要我的命。少年时的诺言是可笑的,会随着年龄增长沦为笑柄。”   嬴政转过身,被雨丝割裂的昏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,如同展厅的光打在冰冷的大理石雕像上。   “盖聂,鬼谷的门规是只留其一,不留其二吧。”   盖聂的大脑仿佛瞬间被重物钝击,他的手指微微弯曲,勉强维持脸上的镇定,回答道:“是……”   “你的师弟,当年是为了什么入鬼谷?”   “他和我一样。”盖聂顿了顿。“都是为了终结这个人间地狱。”   “当年制定这个门规的人,是为了让你们中的一个在改变世界前,就领悟弱肉强食的游戏规则,你们是永恒的对手,即使他进鬼谷的初心和你一样,他现在还是站在你的对立面。”嬴政的瞳孔紧紧锁定着盖聂。 “你认为……他会杀了你吗?”   盖聂的睫毛在风中有些颤抖,“……我认为他会。”   “那你认为,你会杀了他吗?”   盖聂顿时沉默了。密集的雨点拍打在他头顶的黑伞上,也像拍打在他的心上。   神父做完祷告,合上了厚厚的圣经,一边的保镖随即扯下了领带,上前绕住了神父的脖颈。嬴政没有看他身后那张扭曲窒息的脸,他只是抬起被皮质手套包裹的手,将他小指上的家族戒指微微扭正:   “盖聂,去杀了你的师弟卫庄。”   车窗上的雨水稀释了城市的霓虹灯景,张良的脸色在来回滑动的刮雨器中显得捉摸不定。   一个小时前,他依照燕丹给他的秘密地址,把密匙交给了墨氏。墨氏的程序员礼貌地谢过了张良的帮助,而当张良询问他们会怎样开启“苍龙七宿”,这些脑中装满代码的程序员全都闭口不言。张良才意识到,这个困难的过程连同“苍龙七宿”中的内容,都会成为他们上绞刑架的罪证,于是他就不再多作打扰,留下联系号码便离开了。   张良打开手机,屏幕上并没有显示未接来电或短信。他还是联系不到颜路,颜路在给他密匙后就转身离开了,他不知道怎样表达他对颜路的谢意,同样,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处理他对颜路的感情。   这时,手机屏幕上突然跳出了新消息提醒,张良把车子停靠在路边,然后拿起手机。   不是颜路发来的消息,是燕丹的加密短信。   燕丹让他前往城郊的卫星城,一个由石油化工兴起的填海城市。卫星城减轻了市区的环境和土地压力,却也沦为繁华市区的牺牲品,不断的锅炉爆炸事故和污染物泄露,以及垄断企业的舆论压制,已经使得这座城市成为了鬼城。   因为已经是失去利用价值的鬼城,所以秦氏的势力不会涉及。   他穿过了一片防护林,城市排水系统的老旧甚至让道路聚积了水坑,车子掠过扬起了小小的水花。骑自行车的下班工人习以为常地踩在水坑中,目光呆滞地等着信号灯变绿。   张良的车在一座废弃工厂前停了下来,他带上准备好的伪造证件,一把雨伞和一把枪。门卫房是草草用水泥浇筑的小平房,窗户玻璃破了一角,用报纸简单地糊上,门卫仰躺在椅子上,闭着眼睛打着瞌睡,被张良的敲玻璃声忽然吓醒。   “咳,你市区来的吧,我看到你的车牌照了。”门卫咧开嘴说道,枯燥的工作使他难得见到一个活人。   “是的。”张良礼貌地微笑,向门卫出示他的证件。   “呀呀……没想到市区还来人,你们市区还一直嫌弃我们是脏臭的乡下,死也不肯来我们这毒得不得了的地方。”门卫笑着翻着证件。“连炒房团都没鸟过,宁可到隔壁城市炒房。”   门卫将证件递还给张良,煞有其事地说道:“小心哦,这个厂子三年前出事,所有人都融化在锅炉里,一具尸体都找不到。”   张良接过证件,微笑着向门卫道别。燕丹还是没有把具体位置发给他,他只能进入废弃的厂房。   他花了很大力气,才推开厂房生锈的铁大门,阴暗的室内只剩一个空空的锅炉,所有爆炸的痕迹早已抹去,除了被烧灼得焦黑的地面。张良扫视了四周,唯一留存的铁过道横亘在空中,它或许是幸存者眼睁睁看着同伴被火焰吞没的地方。这时,张良的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:燕丹让他上去,他就在上面。   张良马上警惕了起来,下意识拿出大衣中的□□,在他小心踏上过道最后一节台阶的瞬间,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。张良微微皱眉,摁下了接听键,手机另一边却传来了惊恐的人声:   “张先生,张先生……快离开那里!苍龙七宿是个陷阱!嬴政伪造了假的资料库,这个文件马上侵入了我们的服务器,我们所有的信息都被截取了!苍龙七宿是泄露所有反秦势力定位的病毒,我们已经暴露了,嬴政的人已经到门口了,你快点……”   声音戛然而止,然后是一声清脆的枪响,还有脑浆溅开的声音。   张良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,他迟缓地放下手机,忽然转过身,幽深的过道尽头不知道站着什么人。 第22章 二十二   修长的手指落在钢琴的黑键上,弹错一个键如同割裂一匹美丽的锦缎。卫庄皱起眉,将钢琴上的曲谱翻回到初始的那页。   赤练站在钢琴边,急急地说道:“卫庄先生,请您快点离开吧。秦氏的人已经解决了我们三圈的人,再过半小时恐怕就要攻进来了!”   卫庄翻好琴谱,将手指重新放回在琴键上,赤练难耐地看着他:“卫庄先生……”   在琴键上流淌的琴音混杂着屋外的枪声,卫庄准确无误地弹完了整篇曲子,钢琴的余音在剑拔弩张的空气中缓慢下沉。卫庄慢慢拿开手,转头看向赤练和白凤:   “你们走。”   赤练画着完美妆容的脸都要变形了,“不行!卫庄先生你一定要走!”   “嬴政想要釜底抽薪解决所有人,又不怕所有反对者抱团,看来那边的人出事了。”卫庄说道。“你们去那边看看,看看还有谁能救。”   “老板,那你怎么办?”白凤问道。   “我留在这里。”卫庄翻开新一页。“光听这枪声,我就知道外面是谁领队,我不会离开。”   赤练还想说些什么,只看见卫庄转向她:“你要坚强起来,因为害死你父亲、哥哥的真正凶手还完好无损地活在这世上,你一软弱,那个凶手越会高兴。所以你要自己走下去,坚强地活下去,向那个凶手证明你并没有被他完全踩碎。”   赤练收回了眼泪,竭力抚平自己扭曲的脸,“……我会的,卫庄先生。”   “你们走吧。”卫庄的手指轻轻按在琴键上。“我要弹新的曲子了。”   张良诧异地望着过道尽头,屋外的雨水冲淋着墙壁上方的窗玻璃,有限的光亮像白纱一样附着在冰冷的铁过道上、披在过道尽头那人的身躯上。   “为什么……”张良颤抖地开口。“为什么?”   颜路平静地看着张良,仿佛还是往常一样看着张良下班回家,而在下一秒,他慢慢抬起拿枪的手臂,将枪口对准了张良的胸膛。   “你应该明白。”颜路淡淡说道。“因为我们的动机是一样的。”   张良悔恨地闭上眼,“我以为,我以为……我能拯救这个世界,也一定能够拯救你,没想到我深深地被这个谎言欺骗了。”张良睁开眼,看向颜路。“我陷入了我亲手编织的谎言,这是我一生最大的愚蠢。”   颜路持枪的手一僵,“没错,你说的是对的。你被秦氏的仇恨蒙蔽了双眼,你明明可以更加谨慎地为你的亲人复仇。”   张良忽然放下手中握着的枪,枪沉沉地掉在铁过道上,金属坠地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顶回荡。颜路诧异地看了掉落在地的□□一眼,抬头时,却看到张良直视着颜路的双眼,他冰蓝的眼中已经没有任何光点,如同一片黑暗的荒野。   “你现在可以完整地拿走我的命了,反正我已经是一无所有的人。”   盖聂用子弹打掉门锁时,听到了从门缝传来的阵阵琴声。盖聂迟疑了片刻,向身后的突击队做了一个手势,自己打开了门。   卫庄坐在圣母显灵堂的那架三角钢琴前,大堂中只有他一个人,正中的圣母像依旧柔和地俯视众生。琴键上的手停住了,曲子最后的尾音萦绕在梁上,慢慢散去。   “韩氏是一个注重礼仪的家族,我在韩氏的时候,钢琴和所有家族里的人一样是必修的课程。”卫庄说道。“但是之前家族里的人都不待见我,我的母亲被关在冷清的别墅,最终抑郁而死。我被接到韩氏时,所有人都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我,只有韩安……他让我和他的女儿一起学琴,给了其他族里人没有给过我的关怀。”   盖聂持着枪,慢慢走上前,卫庄合上琴盖,转头看向盖聂:   “后来我用了一把枪,亲手送了他上路。”   “卫庄。”这是盖聂第一次叫卫庄的全名。“秦氏已经知道你让张良接近颜路的事了。”   “噢,那又如何。”卫庄闲散地站起身。“你觉得这是一个上好的计策吗?”   “我觉得这是一个以卵击石的下下策,这不仅会毁了张良和颜路,而且会毁了你自己。”盖聂道。“况且,张良已经失败了。”   “是啊,他失败了。一个脑袋这么聪明的人,还是败给了自己的感情。”卫庄停顿了片刻。“我还知道一个更加完美的上上策,不知道盖先生能否屈尊一听。”   卫庄缓慢走下台阶,“那次市长的晚宴,我其实对你撒了个谎。你那队人并没有全部咬开胶囊,有个年轻人刚被你提拔到敢死队,第一次上阵就要丢性命,害怕得要死。我答应他,如果他告诉我你的事,他就可以拿两倍秦氏的钱……虽然之后我还是把他沉到了江底。”   卫庄盯着面前的盖聂,眼神似乎能刺穿对方的琵琶骨。   “是你……向嬴政建议,让颜路勾引张良的吧,我善良的、正义的盖先生。”   “我的目的和你不一样。”盖聂沉声说道。   “当然不一样!”卫庄笑道。“你为的,是你那个有着庞大势力的秦氏,而我为的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小黑帮。不要再给你的自私狡辩了,你和我……从来就是一样的人!”   “小庄。”盖聂开口。“你放弃吧,不要再把这么多人牵扯进来,我让你离开。”   “我从来不需要你的怜悯!”卫庄的眼中翻腾着燃烧的火焰。“即使把再多的人拖入这个死局,我也要让嬴政血债血偿。”   卫庄看着盖聂从进来后一直冷静的面孔,忽然弯起嘴角:“那个嬴政的私生子,叫天明是吗,我已经和他见过面了。没想到这么恶劣的小孩,也让你百般爱护。”   盖聂冷静的外表崩开了一条裂痕,“小庄,你对天明做了什么?!”   “我没对他做什么,他马上就要有一个新家了,你应该感谢我。”卫庄笑道。“不过是在一艘人口贩子的渡轮上。”   盖聂突然上前,拽住了卫庄的手肘,而卫庄一个反手,把盖聂迅速压制在地。他跨坐在盖聂的腰两侧,夺下盖聂手中的枪并扔得远远的,手指弓起剪住了对方的咽喉。   “现在你生气了?”卫庄笑着收紧了手指。“还是你听了我之前说的话,感到无地自容?”   盖聂皱紧眉,右手从袖口抽出□□,迅速扎向卫庄的肩膀。卫庄一个错身躲过了,他跳开盖聂的身体,手臂挡住了对方带着劲风的左勾拳,并利用这个空档,用尽全力打中了盖聂的腰腹。   “就是这样……”卫庄看着盖聂吃痛隐忍的表情。“这就是我们鬼谷该有的宿命。” 第23章 二十三   “为何你还不动手?”张良嘲讽地看着颜路。“你还在犹豫什么?”   张良空着手向前走了一步,举枪的颜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。   “你怎么不杀了我,这不是你最后的任务吗。”张良弯起唇角。“你为秦氏做了那么多任务,这应该是你完成得最成功的一个。因为你不仅能杀了我,还能把反秦势力一网打尽,呵,我聪明的师兄,没想到你这么能干。”   颜路看着张良的目光微微颤动,扣着扳机的手指似乎已经失去知觉。而他接着看到,已经不再反抗的张良挪开步子,慢慢走近他。   “……你不要过来。”颜路颤抖地说道。   张良摊开空无一物的双手,脚步身在空荡的室内格外明显,每一声都像在锤击颜路的心灵。   “还有什么是你下不了手的,师兄。”张良笑道。“你为秦氏做事的这些年,你应该学会冷漠地结束一个人的生命,那些在你手上枉死的冤魂都不曾让你愧疚,你还会在意你面前这条命?”   颜路举枪的手臂开始止不住的颤抖,他已经无法瞄准在他眼前的张良。   “你会梦到那些冤魂吗?那些死前挣扎的人?或许其中还有我的亲人呢。”   张良的胸膛抵上颜路的枪口,枪口下是鲜活跳动的心脏,张良抬起脸,微笑着对颜路说道:   “开枪吧,让我离开这个痛苦的世界。”   盖聂一拳将卫庄打倒在地上,迅速拾起地上的枪,对准了卫庄的咽喉。   卫庄的肋骨被打断了一根,他的脖颈被冰冷的枪口对着,迫使他直视盖聂的面孔。此刻,盖聂被打破的额角流下一滴血,与卫庄脸上被□□划开的血液混在一起。   “快开枪啊!”卫庄扯开嘴角。“你怎么不开枪,难道你怕了!”   盖聂迟迟没有扣下扳机,只听卫庄又笑道:   “你怎么变得这么胆小,难道你忘了第一个被你杀死的人吗!”   记忆长廊急速倒退,在那个飞扬着沙尘的地方,子弹打穿了那人的脑壳,右半侧的颅骨在瞬间碎裂,伴随而来是溅开的脑组织。女人惊恐地推开倒下的尸体,脸上全是尸体零碎的脑组织,她迟缓地转过头,看向对面举着枪的盖聂,像是躲避瘟疫般尖叫着逃开了。   恍惚间,颜路似乎在张良身后看到了他的母亲。她温柔地看着他,带着如冬日暖阳的微笑。   颜路闭上眼,将枪口从张良胸膛拿下,抵在了自己的下颚。   张良的瞳孔骤然一缩,周围的世界仿佛在那刻没有了声音。   一声枪响,无情地划开了湿冷的空气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张良喘着气,颜路的右手被他紧紧钳制住,压在冰冷的铁过道上。枪从过道的边缘滑落,许久后坠落在地上,发出悠长沉闷的回响。而颜路只是安静地看着在他上方压制的张良,颜路的眼睛如同夏日仰头可以看到的星空,却也像浩渺宇宙一般深不可测。   “阿良。”须臾后,颜路平静地开口。“你不该爱上我,这会害了很多人。”   张良平稳了呼吸,手臂穿过颜路的腋窝,托住了他的后背,将他抱入怀中。颜路的脸紧紧贴在张良温暖的胸膛上,他看着墙壁上的窗玻璃被雨水冲淋,远处的烟囱吐出团团白烟,四周静得只能听到屋外的雨声。   颜路垂下眼睫,轻轻将张良推开,然后若无其事地站起身,整理他胸前被压皱的领带:   “秦氏的人十分钟后到这里,你快点离开吧。”   “师兄,师兄……”张良慌乱地伸出手,拽住颜路的手腕。“跟我一起走吧……”   颜路的身体在张良拽住他的瞬间僵硬了,过了片刻,他慢慢地转过头,带着让张良无比心碎的微笑。   “对不起,阿良,我不能。”颜路微笑道。“因为一个人,总归还有他不得不做的事情。”   所以,离开吧,不用再隐藏内心了。 第24章 二十四   一些事物倘若过于庞大   就会有害   比如寂寞   比如爱   ——大卫《荡漾》   香几上的青花瓷盘盛放着当季的佛手,清香混着香料的味道在室内回荡。晓梦的手微倾,茶水稳稳地倒入杯盏中,然后,她习惯地把通袖过肘的袖子堆在手肘上,将手交叠地放在正中,作为世袭家族身着传统服饰基本的礼仪。   “你在担忧什么,伏念?”晓梦开口。   伏念皱着眉坐在她对面,面前已经冷却的茶水丝毫未动。   “哦,不回答我是吗。”晓梦勾起嘴角。“那我猜猜……”   她带着狡黠的眼神看向伏念:“是因为你的两个师弟吧。”   伏念的眼中微有波澜,但仍旧不发一言,晓梦继续说道:   “颜路是市长秘书,一直受嬴政先生和市长先生的重视,张良又是远近闻名从不败诉的大律师,前阵子又收归市长麾下,他们两个都比你有更好的前途,你还在担心什么?”   “前辈明知故问。”伏念抬起头,直视晓梦的双眼。“他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。”   晓梦顿了顿,又笑道:“……看来你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啊。”   伏念忽然站起身,绛红的四合云纹直裰拂过光亮的桌角。   “你要去哪?”晓梦问道。   他将直裰宽大的衣袖撩起,拿起挂在衣桁上的外套。   “伏念,以你现在的能力,你现在过去等于是送死。”   他毅然地转身,径直地走向木门,没有回头。   “你站住……伏念,你给我站住!至少听完我这句话再走。”   伏念顿时停下了脚步。晓梦在他背后喘着气,过了许久,她平稳了呼吸,不带一丝慌乱情绪地对他说:   “你回家去吧,明天会有一个人到那里,你和他走的时候记得避开监控摄像头——在此之前,你敢走出你家半步,我就叫人毙了你。”   伏念回过头,“多谢前辈。”   “还有,伏念……”晓梦有些犹豫地开口。 “你一开始就知道……我留你是因为嬴政要拿你要挟颜路?“   “是的。”伏念回答。“就像前辈知道,道氏天宗不会永远依附秦氏一样。”   晓梦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,这是她修行多年也未有的情绪流露,木门被重重地关上,带着一阵推开香雾的劲风。   颜路慢慢地走上前,背后是一片浓烟冲天的火海。   火海中的锅炉翻腾着危险的化学燃料,时不时迸溅开巨大的火团,而即使是这样明显的事故,也会不久被掌握媒/体主导权的工业巨头压下。颜路平静的眼中映出明亮的火光,但他的表情却未有一丝一毫的触动,好像他所有的感知在某次别离时消失殆尽了。   颜路停下脚步,他看见两个黑衣人从门卫室搬出一具尸体,尸体面色发青,四肢没有一点反抗的痕迹,显然是注射某种致命液体速死的结果。这又是一个无辜的生命,颜路默默地看着他。   赵高站在劳斯莱斯前,看见颜路,礼貌得体地微笑道:   “颜先生,真是辛苦您了,张良可不是秦氏容易铲除的人。”   “赵先生客气了,这毕竟是我与嬴政先生约定的事。”颜路说道。   “好的,我会马上把情况告知嬴政先生……”赵高脸上的笑容瞬间加深。“和颜夫人。”   颜路的右手手指微微收拢。   赵高打开车门,“在此之前,您先与我们回市政厅吧,嬴政先生他有私事未处理。到时候,我会给颜先生一个交代的。”   “麻烦赵先生了。”   赵高看着颜路进入车内,他始终透着寒意的眼神显得更加深不可测。而当颜路坐入车内,一个注/射器从后车座精准地扎在他的后脖,颜路吃痛地往前仰,刚想转过头,铺天盖地的倦意就在顷刻间埋没了他。   “晚安,颜先生,做个好梦。”胡亥将空空的注/射器往后一抛。 第25章 二十五   卫庄瘫坐在长椅上,试图扭正一条脱臼的手臂。   那把枪掉在圣母显灵堂的正中、圣母像的正前方,但没有一个人想要上去捡。   伴随着清脆的“咔”一声,卫庄放松咬紧的牙关,把头转向长椅的另一方:   “喂,你真的不要紧吗。”   盖聂坐在大堂另一侧的长椅上,他破开的额角始终向外渗出血,但他并没有要处理伤口的样子。   “……天明在哪里?”   卫庄随手抹去脸颊上的血,“在我开的赌/场。你再不把他接走,这小兔崽子都要把我的赌/场吃空了。”   盖聂楞了片刻,迟疑地转过头,与卫庄对视。   “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,弄得你好像亏欠我似的。”卫庄说道。“这都是我自找的。”   盖聂顿时沉默了,卫庄仰起头,扫视了整个圣母显灵堂。   “还好没在上面留个枪孔,要是被师傅知道了,他老人家肯定一枪崩了我。”   “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到师傅了。”盖聂说道。“你有他的消息吗?”   “我们的反追踪都是他教的,我们怎么可能找的到他。”卫庄笑道。“不过我猜他肯定是老样子,像养你一样养一堆爱心孤儿,教他们杀人再把他们放出去救人。”   “师傅不会再教别人杀人。”盖聂垂下眼。“他说过,他此生只会教两个人杀人,那就是我们。”   “好吧,那就是养肥一堆爱心孤儿了。”   “你居然还戴着这个鬼谷戒指。”盖聂看向卫庄的手指。   卫庄展开右手手指,“是啊,它打在你脸上很疼吧。”   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盖聂皱眉。“这个戒指以前是师傅戴的,而且这个戒指是留给……”   “是留给鬼谷纵横的胜出者吧。”卫庄接过话。“不过现在又有什么意义。自从你无视鬼谷门规出走后,师傅大概就认为这鬼谷门规放在我们两个身上简直是放屁。这戒指是我重回鬼谷时,师傅放在桌上的,他也不管是我们中的哪个拿到。”   盖聂的脸色沉了下去,卫庄看了他一眼:“你在这时愧疚有什么用,他老人家对我们失望又不是一次两次了。现在倒好,他一个人在外逍遥,把烂摊子都丢给我们。”   “师傅不是喜欢杀戮的人。”盖聂说道。“他也不是喜欢黑帮火并的人,现在的情况很让他为难。”   “马上他就不会为难了。”卫庄勾起嘴角。“这天,马上就要变了……”   这时,盖聂放在大衣里侧的手机响了起来,他迟疑片刻,然后拿出手机,卫庄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:   “你做任务拿了台诺基亚,是用它来杀人吧?”   盖聂没有理睬卫庄的话,当他听完整段话,他站起身,掸去大衣上的灰尘,然后转身看向卫庄。   这让卫庄下意识地进入自我防卫阶段,而盖聂只是走上前,拨开他放在胸前的手。   “你断了一根肋骨。”盖聂皱眉。   “是啊,不知道拜谁所赐。”卫庄说道。   “这是我正当的防卫。”盖聂说道。“毕竟你刚才想要扭断我的脖子。”   卫庄看见盖聂脖子上两团乌黑的指印,许久后把目光移开,“是,又是我自作自受。”   而他接下来看到,盖聂从他的大衣中拿出一副手/铐。   “盖聂,你要干什么?”卫庄的右手迅速收拢,但碍于伤口的疼痛它并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。   “我要去一个地方,所以要马上突围。”盖聂拿起卫庄已经失去力气的左手。“外面是嬴政的亲卫队,五十二个人再加四个狙击,他们不拿到你的尸体是不会走的。”   “到底发生了什么,让你不息杀掉嬴政的人突围。”卫庄说道。“哦,盖聂居然不打算在秦氏干了,这真是天大的事,嬴政他要伤透心了。”   “我已经没有留在秦氏的必要了,和我联络的人已经死了。”盖聂说道。“而且,颜路那边出了事。”   一个手/铐扣住了卫庄的左手,“颜路?”卫庄皱了眉。“你不是让他……”   “张良我不担心,这个一向聪明的人是不会这么容易死的。”盖聂沉声说道。“我担心的只有颜路,他这个人,总是有一种自我牺牲的毁灭意识。”   “你到底做了什么……”卫庄又问道。“你到底向我隐瞒了什么?”   “等我突围了,我再把详情告诉你。”盖聂看向卫庄。“你现在留在这里。”   “……我最讨厌你这个特点。”卫庄扯开嘴角。“你以为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,你身边的人就可以全部安好无忧?”   盖聂不答,另一只手/铐拿在他的手上。   卫庄看着那副明晃晃的手/铐, “我记得……你当年在鬼谷双手解手/铐只要十秒吧,这个成绩比我好得多,我承认。”   紧接着,他一个迅速的弹跳,反身将盖聂压在身下。盖聂没想到卫庄还留有这个力气,刚想挣脱卫庄的压制,他的右手就被卫庄扣住套上了手/铐,另一边连着卫庄的左手。   “好了,现在两个人解手/铐就不止十秒钟了。”卫庄颇为满意地扬起嘴角。“接下来让我看看——你到底隐藏了什么?” 第26章 二十六   盐水浇淋在颜路□□的伤口上,颜路呛了一口水,慢慢睁开眼,周围的空气黏湿得像水蛭附着在皮肤上。   “颜先生,你真是厉害,以为骗过我们说杀死了张良,就能保护他吗?”   养尊处优的少公子闲适地站在他面前,手上一把沾满盐水和鲜血的皮鞭。   “我已经说过……”颜路开口。“张良已经死了。”   胡亥摇了摇头,“颜先生可真是较劲啊,可遗憾的是,颜先生或许不知道自己做的事造成的后果吧。昨天我的父亲告诉我,颜夫人……昨晚已经服药自尽了。”   颜路的瞳孔在瞬间收缩,他带着满脸的惊诧看向胡亥,像在确认这个难以接受的现实。   “你们……你们明明说过,嬴政他明明说过……”   “我父亲是说过,只要你这次任务完成得顺利,就会放了颜夫人。但是……颜先生的做法实在让颜夫人失望,自己的亲儿子放走一个叛/国贼,这会让颜夫人一辈子待在那个疯人院一样的医院里。不过呀,这样的好结果,不都是颜先生你一手造成的吗?”   胡亥捏住颜路的脸颊,逼迫他仰起头:“让你跟张良上/床,不是让你做给别人暖/床的男/妓——是不是张良射在你身体里的精/液,把你的脑子都冲坏了!”   颜路的双眼被刺目的灯光照射得一片灰白,只剩下无法聚焦的瞳孔,似乎已经抽离尽了所有维持生命的光点。   “颜先生,父亲可是对你抱有极大期望,不惜拿他培养多年的市长做赌注。而你,却放走了对父亲有着最大威胁的人,甚至……爱上了他。”胡亥在他耳边低语道。“你以为,张良会真心爱你?你毁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,他接近你,也不过和你一样是为了情报罢了,你也只不过是他压抑的卧底生活中,发泄性/欲的床/伴而已。”   颜路没有说一句话。鲜血从他已经染红的头发滴落,在他脸颊上留下一条深红的印子。胡亥有些扫兴地松开手,黑皮鞋在水泥地上转了一圈,他侧过身,边哼小曲边打开身后沉重的金属盒。伴随着机关清脆的转动声,刺目的灯光涌入盒中,冰冷的刀具瞬间被光擦亮了   “我最后问你一句——张良,他现在在哪里?”   颜路的呼吸渐渐放缓,血液顺着他腕上的铁链滴落在地。最后,他闭上了眼。   “哦,看来我已经明白颜先生的决定了。”   冰冷的刀背擦过颜路的嘴唇,然后慢慢滑过光滑的脸颊和脖颈,最后停在他颈侧的大动脉处。   胡亥勾起嘴角,刀刃在空中划开弧度。   伏念坐在家中的圈椅上,在厚重窗帘掩盖的窗外,楼顶上方的狙击手将枪口毫无偏差地对准他。他缓缓闭上眼,已经过了整整一天,这样的等待对于他简直是难忍的煎熬。   忽然,一声枪响撞破了厚厚的玻璃,穿过了极易穿透的布料,击中了一个活生生人的心脏。伏念急忙转头,一个黑衣人倒在他身后,血液在整洁的地毯上化开,对方的手中是一个玻璃管破裂的注/射器。   伏念抬头看了一眼对面,还没来得及向对方表示感谢,另一声穿透玻璃的声音在客厅传出。他急忙打开门,留在客厅的,除了几具倒在地板上身着黑衣的尸体——还有拿着枪浑身是血的张良。   “阿……阿良?”伏念实在无法把面前如同从地狱中走出的人,和他印象中一向聪慧整洁的小师弟联系在一起。   “大师兄。”张良忽然抬起头,他踉跄地往前走了一步,却被脚下一具尸体绊倒,直直地往前倒去。   伏念急忙冲上前,张良紧紧抓住伏念扶着他的手臂,将脏污的血染在上面。   “大师兄……快告诉我嬴政的府邸在哪里,我知道只有你知道它在哪里……”   “呀,你还是不愿意说啊。”胡亥蹲着观察从颜路脖颈流出的鲜血。   “还是有点可惜……”胡亥站起身。“我的刀口偏了一点,不然就可以看到像喷泉一样喷出的血了。”   “好吧,这样对你来说太残酷了,我是一个很好的人,你说是不是啊。”   胡亥拿起放在手术台的一把细长的尖刀,捏起颜路的脸颊,让他已经有些涣散的瞳孔对准他。   “就让我……送你快点去死吧。”   一声枪响瞬间响起,在狭小的地下室中回荡。   胡亥的肩膀中了一枪,被强大的冲击力击倒在地上,他用手撑起身体,当他看清向他开枪的人是谁时,他讽刺地笑道:   “哈哈,看看是谁来了……”   颜路吃力地侧过头,张良站在他的不远处,用一种濒临崩溃的破碎眼神看着他。颜路只是看了张良一眼,仿佛只有一眼就已经足够,然后他就褪去所有力气地重新沉入黑暗,让温热的鲜血缓缓流出他的血管。   张良走过胡亥,他踩在脚下不断扩散的血泊上,他离他越近,那些血腥气就越多地灌入他的鼻腔,让那些曾经可怕的记忆死灰复燃。而他此时已经不会害怕这些记忆,他更害怕的,是他面前的人像他记忆中的人一样残忍地离他远去。   “他可是为了任务对谁都可以张开腿的婊/子,这样脏的人,你也要救?”   张良的枪口瞬间对准了胡亥的眉心,几秒后,他还是竭力压制住自己一枪夺命的冲动。杀死嬴政幼子对他不仅没有任何好处,还会招致嬴政复仇的怒火。   胡亥嘲笑般扯开嘴角,“怎么?为什么不杀了我?难道你心中确实这么想?还是你留恋这个婊/子的床/技?”   颜路的鲜血迅速染红了张良肩膀一侧的衬衫,张良撕下袖子上的布料,颜路失去血色的嘴唇在一片鲜红对比下格外苍白,他的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些什么。张良急忙凑上前:   “对不起……”   张良闭上眼,托着颜路后背的手一紧。   胡亥玩味地注视着他不远处的两人,即使他自己被子弹打穿的外套已经被鲜血染红。   不断涌出的血液仅凭一层布料是无法止住的,张良用大衣包裹住怀中的颜路,几滴血液渗出已经浸染透的布料,零零散散地滴落在地砖上,声音清脆地好像泉水敲击石面。   胡亥咬紧牙,艰难地换了一个勉强舒服的姿势,对着正要踏出大门的张良说道:   “你以为——让他活下来,得到的就是完整的他?”   当然对方没有回应他。铜铸大门重重地撞在墙壁上,金属转轴吱呀一声弹开,随后发出漫长又刺耳的摩擦声。 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颜路看到许多人。   认识的,或者是不认识的,名利兼备的生者,或是死不瞑目的逝者,渐渐聚拢在他周围,他们弯下腰,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他,似乎在嘲笑他荒唐的一生。   颜路脖颈处流出的血液在地面上化开,有人踩在他不断扩散的血泊中。他勉强睁开眼,看到了在他上方俯视他的张良。   张良持着□□,冷漠地盯着躺在他面前的人,然后举起枪,像是处决不可饶恕的罪人,扣下了扳机。   无来由地,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,颜路微微扬起了嘴角。   飞驰的车子中,在交叠隐现的路灯光下,温热的血液从伤口源源不断涌出,颜路的意识随着每次微弱的呼吸逐渐抽离。张良的身边弥漫着带着死亡气息的血腥味,和张家被灭时一样,他很讨厌这个味道,但他还是紧紧抱住颜路,右手摁住裹在伤口外、已经被鲜血全部染红的布料。   “我真的,很对不起……”颜路闭着眼,恍惚地呢喃道,即使血液已经呛入了他的气管。   “不要说了。”张良抱紧了颜路。 “师兄,不要说了……”   车子在黑夜的公路上驶过,又迅速地消失在地平线上。 第27章 二十七   街巷口的昏黄路灯跳动了几下,最终又归于一片黑暗。   发/情的野猫传出嘶哑的叫声,将爪子划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墙面上,鲜少有人光顾的巷子弥漫着腐臭的气味,偶尔有瘾/君子神情恍惚地走过,又无端大笑着离开。而接下来,一串不规律的脚步声混入了这片黑巷。   一个衣着光鲜的人跑入了巷中,直直地撞在坚硬的水泥墙上,墙上野猫的毛瞬间竖起,嘶叫着跳开。   不远处,一个细高跟踩地的声音在慢慢靠近他,仿佛逃不出的恶魔之爪。那人顿时睁圆了眼睛,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,丝毫不顾身上高档的西装已经沾染地上的污水,而他刚勉强撑起身体,脚下就被一位瘾/君子留下的注/射器滑倒了。   “先生?”不远处的人柔柔地开口。“姚贾先生,你在哪里?我找不到你了,这里好黑,我好害怕啊……”   姚贾听了她的话,反而更加急迫地想站起身,他的腿在走了几步后又重新膝盖落地,他一条腿的韧带已经扭伤了。   “姚贾先生,你这人真是太害羞了。我收了你的钱,就应该给你相应的服务。”   姚贾拖着他那条扭了的腿,紧紧靠在墙面上,“你……你不要……”   “你还在害羞什么。”   巷口闪烁的灯忽然亮了,将赤练化着红唇眼影的完美妆容罩在灯光下,连同她闪闪发光的银丝长耳坠,还有她愉悦上扬的唇角。   “我只是带你去见我的父兄啊。”   姚贾的腿顿时软了下来,“这位姑奶奶,我求求你,求求你……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,一切都是嬴政他指使我做的,我只是……只是帮他跑腿的小喽喽……姑奶奶你现在要多少钱?五百万还是一千万?我马上去银行帮你取!”   “真没劲,看来你已经忘了我是谁了。”赤练有些扫兴。“你这人好健忘,当年你在我爸边上的时候,你可是每天变个花样夸我呢。”   姚贾愣了许久,从他过去那些光辉史中翻检出破碎的人影:   “红……红莲小姐?”   “对了,来记性了。”赤练笑道。“可惜,现在我不叫这个名了。”   姚贾马上改口:“我的……大小姐,当年弄垮韩氏的人不是我,也不是我害死你的父亲和哥哥,一切都是……都是嬴政他指使我的!是他给我钱让我这么干的。您看能不能……嗯,能不能向卫庄先生通融一下,我知道卫庄先生对您很重要,但您没必要为了卫庄……”   “我杀你为什么一定是为了卫庄?”赤练冷声说道。“在你看来,我死里逃生多年后站在你面前,就是为了一个男人?我就那么像一个……只为男人而活的女人?”   “不是……我绝对没那个意思……”姚贾急急开口。   “我所有的努力,从来不是为了任何人。”赤练冷脸走上前。“我从过去坚持到现在,改变了这么多,受了这么多苦,但我从来没有忘记,让我变成这个样子的人。”   赤练俯视着姚贾逐渐崩溃的脸,忽然笑道:   “我要感谢你,让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。”   她手中的枪口瞄准了姚贾的眉心。   “以及,永别了,连同过去的我。”   “人之性恶,其善者伪也。”   日暮的夕阳斑驳地洒在白窗帘上,照出白布上镂空的五瓣花花纹。病床边的花瓶插着几支葵百合,端木蓉把病床上的报纸收起,拿起手推车上盘中的镊子和酒精棉花,小心地掀开病人裹着的纱布一角。   “如果李斯能听进荀况教授的这句话,也就不会被他的同僚暗杀了。”   颜路半垂着眼睫,安静地被暖黄的夕阳包裹,仿佛再大的外界波动都不能使他动容。这个状态持续了很多天,准确来说,从他刚苏醒就一直是这个样子。端木蓉把镊子放回盘中,抬头看了一眼颜路的样子,微微皱了一下眉。   这让她回想起张良抱着颜路到这里的时候。   那时她刚被流沙解救脱困,却用的是最下三滥的装死办法。当她一边将这个仅存的小医院腾出位子以备来日,一边用三倍速的手速将“你小跟班的枪口再往下移一点就打中老娘的bra了”的短信内容发给赤练时,小诊所的铁门忽然被敲响。   电视新闻塞满了张良等叛国贼的通缉令,此时墨氏首领的死讯已经传遍整个地下世界,反抗的诸多小黑帮心里打着不同的算盘,在大厦倾倒时最终又变成一盘散沙,秦氏趁机铲除了大半。其中叛徒告密、本家还击的做法多得不可胜数,这唯一躲藏的据点也可能迅速被秦氏发现。   端木蓉马上起了警惕,拿起放在一边的短匕,走上前迅速地拉开门。   而她看到的,是曾经不可一世、万事了如指掌的天才,现在抱着一个人狼狈地站在她门前。   颜路靠在张良的胸口,脖颈上的血零散地落在水泥地上,张良身上沾染的血液已经变黑。   “秦氏那边的人?为什么市长秘书会成这样?”她满脸疑惑。“张先生,你怎么……”   “救救他……”张良颤抖地开口。“求求你,救救他。”   端木蓉的双眼微转,将这些思绪暂时放下。   “今天张良先生送新的花了,张先生可真关心颜先生。”端木蓉弯起嘴角。“噢,话说昨日送来白月季,估计张先生在忙也没多注意,后来在颜先生醒之前换掉了。张良先生这个法学院博士,也会忌讳白色不吉利,真是想不到啊。”   颜路摆正花枝的手一僵,端木蓉又说道:“不过这狐尾百合也不错。”   “月季是我母亲喜欢的花。”颜路缩回了手,淡淡说道。“张先生多心了。”   “是呢。”端木蓉回道。“张先生是怕颜先生看腻了吧。”   她从手推车上拿出一支药膏,放在床头柜上:“这支药膏记得要一次不落地用,这样伤口就能很快地恢复。如果伤口痛的话,阿司匹林也可以吃,不要勉强自己。”   颜路侧过头,葵百合橘色的花粉落在报纸上,染上了一条条印子。   “多谢。”颜路勉强微笑道。“可是再好的药膏,也会留下疤痕吧。”   端木蓉从中听出不同的意味,急忙笑笑道:“这当然,毕竟伤口蛮深的。” 第28章 二十八   端木蓉合上门,前一秒和蔼的笑容在转身的瞬间消失殆尽。   她看向站在对面的人,“你怎么有空到这来。”   赤练靠在医院走廊的墙壁上,樱花粉的细高跟离地面半寸,她侧头望见端木蓉,随后缓步走上前。   “怎么?端木妹妹不欢迎我?我可是一枪崩了市议员的大英雄、悬赏三百万的一级罪犯,悬赏金够买三车眼影盒。”赤练从亮皮口金包中拿出细烟,熟练地划火柴点燃。“我上司拿我没办法,让我跑完最后一次活,就让我该上哪就上哪。”   端木蓉眯起眼,上下打量面前的人,“姐姐这样有胆识的人,就算哪天崩了总统我也不会意外。”   “哎呀……还是端木妹妹了解我。”   端木蓉看着赤练,忍受着对方前调栀子花的香水与诊所消□□水混在一起的恶心味道,最终把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女士香烟上:   “医院不能抽烟。”   赤练哦了一声,顺手把手中的女士细香烟摁灭在墙壁上,雪白的墙壁上随即留下了一个难看的灰色烟印。   端木蓉冷漠地看了一眼。   “真是少见啊……”端木蓉抿嘴笑道。“姐姐过三十还有一颗少女心,穿衣品味还是这么年轻。”   “我是不如妹妹。”赤练的目光往下移。“套白大褂还踏高跟,也不怕滑倒撞手术刀上。”   “我是粗高跟,和你不一样。”   “这又有什么区别?”   “彼此彼此了。”端木蓉往旁边看看。“你那个经常帮你提购物袋的男闺蜜呢?”   “他前几天说为了感受自由,向我上司请了一个无限期假就出去了,现在跑得人都没影。”赤练叹息道。“这男人啊,怎么个个都像长了双翅膀。”   “行了。”端木蓉开口。“你到这有什么事?哦,我有个友情建议,最好不要打里面那个病人的主意,不然他男友估计要提刀见你了。”   “小良子的心性我是最熟悉了。”赤练道。“不过我不是为了他,是为了……”   赤练伸出手,隔着白大褂戳了戳端木蓉的左胸口:   “为了一个姐姐曾经救过、心里又有过的人……”   “不好意思。”端木蓉严肃地打断她。“我对基佬不感兴趣,而且是一个感情极其大条的基佬。”   赤练扬了扬眉,“哎呀妹妹别这样,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,而且你也知道我上司那个德行……”   “不。”端木蓉偏过头,眼中隐隐有光影流转。“我师傅说过,一个孤独的杀手是危险的,爱上一个孤独的杀手更危险,这意味着我所有的付出都会投向一个黑洞。我对他的感情,在他的世界里根本一文不值。”   “我们都不是只为男人活的人。”端木蓉看向赤练。“女性也从来不是男性的附属品。感情只是我人生的一部分,不是我的全部,为了这样一个男人把整个自己搭进去,太不值得了,有这时间我还不如把前巨子交代过的事情做完。”   赤练愣了片刻,“哇哦,我是不是该鼓个掌之类的……不对,我应该感谢你把人让给我上司。”   “毕竟负负得正,他们鬼谷自己祸害自己去吧。”端木蓉瞟了她一眼。“你还没说你为了什么事。”   “哎呀,既然妹妹把事都挑明了,那我就不尴尬了。”赤练从口金宝包拿出一张支票。   端木蓉盯着这张支票的署名,“他自己怎么不来?”   “妹妹知道还问。”赤练笑笑。   “我还以为他——哦,是他们,早忘了呢,没想到这么记仇。跟他们讲一声,如果他们想要生活有点乐子,那种东西我这里还有。”   端木蓉随手抽过支票,然后面不改色地撕成条状。   赤练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,“端木妹妹,这好歹是我上司的一番心意,你不必像个弃妇一样撇清关系。”   “我之前救盖聂又不是为了钱,他想撇清关系不必拿钱打发我。”端木蓉将碎纸揉成球,丢在一边的垃圾桶里。“盖聂这人倒有意思,为了一个嘴巴贱的小孩连命都不要,要不是后来知道他就是前巨子在秦氏联络的人,这人我再怎么有好感都打算看着他死。”   “好了好了,我知道了。”赤练笑着掸去落在身上的碎纸。“我的任务完成了,现在我要走了。”   “你要去哪?”端木蓉微微侧目。   “随便哪里,只要是离这里远的地方。”赤练微笑道。“我会考虑去一个小岛,包养五百个帅哥每天轮流伺候我,你不要太羡慕我哦。”   端木蓉沉默了许久,还是说道:“如果你有需要,可以随时来找我。”   “这当然,毕竟妹妹是这样讨厌又难缠的人。”赤练张开双臂,给了对方一个浅浅的拥抱。“认识你这个讨厌的人真好。”   端木蓉拍拍她的后背,在她耳边轻声说道:“好好活下去,为了自己。”   在端木蓉看不到的一面,赤练的眼睛有点湿润,她轻轻推开对方,然后自然地扬起嘴角:“好了,我要走了,不要太想我。”   “再见,我的朋友。”端木蓉微笑道。   等赤练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走廊尽头,端木蓉缓缓转过身,将目光转向面前紧闭的病房门。   “如果感情必然会有牺牲和得到——那你牺牲的多,还是得到的多,颜先生?” 第29章 二十九   当我们第一次相对,指间的抚触透露   爱的嬉戏让我们多么稔熟,   在月光与霜露,   兴奋与感激的背后,   对于另一些相会,另一些爱恋,   我们的相会有多少亏欠?   夜已落幕,连接城市脉络的灯光又重新亮起,好像之前的动荡从未没有在这座城中发生过。卫庄靠在一辆越野车上,烟雾在寒冷的空气中盘旋上升,他盯着手中的屏幕,在沉默许久后按下了手机的锁屏键,金边镜片上蓝色的反光也随之消失。   他打开车门,坐回了驾驶室,他手中的烟头还未熄灭,烟雾瞬间充盈了整个车子。   盖聂坐在卫庄一边,灵活的手指翻过一张张平板上的文件。他的胸口打着精致的银灰丝缎领带,以及穿着他一如往日平整的黑西装。在他们身后,一个孩子盖着一条薄羊绒毯,抱着一份油水半透的烤鸡打包盒睡着了。   过了没多久,盖聂停下手中的活,转头对卫庄说道:“车里不要吸烟。”   车后座的孩子在睡梦中翻了个身,卫庄抖烟灰的手一僵,最后,他还是降下车窗将整个烟头丢了出去。   盖聂看着心情有些杂乱的对方,“听说赤练小姐三天前射杀了姚贾?”   “是。”卫庄捻着眉心。“姚贾是这届最可能获选的市议员,崩了他一点好处都没有。这女人的个性和她做事经常不过脑子的哥哥简直一个样,有时候我真想感叹,血缘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。”   “姚贾当年是嬴政瓦解韩氏的主力,赤练小姐这样做也情有可原。”盖聂说道。“你受韩非之托一直照顾她,现在你的责任应该完成了。”   盖聂凝视着卫庄的侧脸,“还有,姚贾也是灭韩的元凶,他死了,你心里大概会好受一些。”   “灭韩的主谋从来不是姚贾。”卫庄否定对方的话。“他只是受利益驱使的小人,如果韩氏强大,他也会对秦氏做同样的事情。韩氏之所以被灭,只是因为它太弱小。”   “你以前不是这样想的。“盖聂对他说。   “聪明人的观点会审时度势地调整。不然我也不会这样平静地坐在你面前,而不是一枪打穿你的脑袋。”卫庄说道。“大概是我看到,现在嬴政病重、扶苏已死,秦氏和当年的韩氏一样走向灭亡,所以才会这样想。腐朽的东西必然要被扫进垃圾桶,无论其中的人怎样拼命挽回。”  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,转头看向一边西装笔挺的盖聂:   “这位新晋的市议员先生,我要是没记错的话,你,和张良,现在极力帮忙竞选的市长候选人——以前是个地痞无赖吧,帮别人洗/钱的套头公司小头目,刘邦。”   “刘邦先生并不是你想得那样。”盖聂回应道。“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,他在基层太埋没他了。”   “哦,就像我早上看到张良在电视上胡诌,说刘邦是某个著名联盟学校的金融学硕士,家世清白生活节俭,有五年良好的从政经历——说得我差点信了。”卫庄笑道。“政客的本性不过如此,哪还有好坏之分。”   “张良。”盖聂重复了这个名字。“他是团队里最早选择刘邦先生的人,我觉得他既然做出了这个选择,一定有他的道理。”   张良走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。   他一直抬着头,目光在前未有一丝偏移。走廊拐角的蒙眼女神像正对着他,女神右手的长剑直指天空,衡量正义的天平稳稳地持在她的左手中。张良淡淡地看了雕塑一眼,继续往前走,最后,他推开了一扇门。   刺目的光线瞬间侵入了眼球,迅速充盈视野的,还有旁听席上坐满的人。   张良侧过头,与被告席上的一人目光相对。   然后他平静地接受对方带着挑衅的眼神,稳步走上前,在律师位上就座。   “那你呢?”卫庄的笑意加深。   盖聂开口:“我与刘邦做了笔公平的交易。”   卫庄打了一个响指,“五年市长,如果只凭本事没有人脉背景、没有世袭政坛家族的认可,很难在一滩浑水的政界混得下去。”他观察着盖聂脸上细微的变化。“刘邦要的,是在上层的一个关系人——尤其在军方,这个位子,没有人比一个前陆军上校的养子兼学生更合适了。”   盖聂不言语,卫庄又说道:“不过我倒是好奇……为什么你这种一向无所谓的人要去高层,之前你游离在燕丹和嬴政之间,也没要过他们一分好处。”   “我只是坚守我的原则。”盖聂垂下眼。“和我的理想。”   “为了拯救所有人?没想到你还在坚持这个不可能实现的梦啊。”卫庄笑道。“所以,你不惜加入秦氏,结束黑帮火并,又伙同墨氏,给制止秦氏杀戮行为的人一条生路?你这个人向来只为了别人,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——也没有考虑过我。我真的很厌恶你这点。”   “小庄,我和你不一样。”   盖聂睁开眼,眼前又似乎有漫天的沙尘混杂着弹头掠过、裹头巾的妇女抱着面黄肌瘦的儿童在暗处哭泣、失去家园的男人将罪恶之手伸向弱小的人。   “我的经历注定我要这么做。”   “哦。”卫庄微皱眉。“那颜路呢?”   盖聂平静地看着卫庄。   “你是在拯救他?我怎么觉得……你是在害他。”卫庄又说道。   “好吧,如果你出于保护对方隐私不告诉我,我能理解。”过了许久,卫庄打算作罢。   “你应该听到了。”盖聂最终开口。“我那天说过,颜路是像钢筋一样坚韧的人,却在碰到张良后折断了。”   “颜先生是像钢筋一样坚韧的人,却在碰到你后折断了。”   盖聂站在浑身是血的张良面前,对他说道。   张良涣散的眼神闪过一丝冷厉,“……你什么意思?”   “颜先生出卖灵魂和肉/体,为了秦氏做了许多事情,毁灭了那么多的家庭和生命,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,从来没有对他的生活产生过一丝绝望,只为了让他被嬴政扣押的母亲活下去——但他在遇到你之后,他不惜将他曾经珍视的东西、连同维持他生命的希望和感情,一同毁灭。”   张良的瞳孔在慢慢缩小,扯开编织谎言的黑布,真相却如此残酷。   “但他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——颜夫人在被嬴政送入医院的半年后,就已经在病房中上吊自杀了。”   张良猛地抬起头,紧紧盯着站在他面前的盖聂,他睁大的眼睛中布满了血丝,但一片迷茫混沌中又强行注入了新的光点,“你是说,我师兄做了这么多……为的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目标?!”   盖聂没有回答,近乎默认了这个事实。   “我明白了……”张良慢慢站起身,他已经有了新的维持他活下去的信念。“为了他不会再次崩溃,我会竭尽我的一生,让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。”   盖聂睁开眼,在他视野前的卫庄慢慢清晰起来。   “我第一次碰到颜先生时,是在一家有名的供官僚消遣的酒店,我收到消息,要去这个酒店接送他回去。秦氏要与一个高层议员签署南部港湾的石油合同,这个合同关乎秦氏八成的股份,所以当这名议员点名要让颜先生出面时,李斯很快同意了。”   “但是我等待的时间超过预定时间两小时,我认为其中有问题,所以上去踹开了门。”盖聂微微垂下眼。 “……然后我看到颜先生躺在床上。”   卫庄神色未变,开口问道: “这件事你对张良说过吗?”   “没有。”盖聂回答道。“不过我认为以他的能力,张良现在已经知道了。” 第30章 三十   法官的银锤沉沉落下,一纸宣判落定。   张良站起身,礼貌性地目送法官离开,但他至始至终眼神都是冰冷的。   等到或喜或悲或惊讶的人群散去,他终于看到那个曾经轻描淡写扼杀他人性命、现在被两个警/察牢牢钳住一丝不能动弹的人。   “哟。”胡亥咧开嘴。“这不是张大律师吗,怎么有空留下来看我。”   张良走上前,礼貌地向他身后两位警/察示好,然后依旧微笑着看向他:   “不好意思,我在庭上看见你向我问好,我那时没时间回应,现在我特地来补这份失礼。”   胡亥冷笑一声,“没想到张律师心情这么好,我怎么从中听到一分失落啊——不好意思啊,我是未成年人,即使我爸现在病重,秦氏墙倒众人推,你也不能像你想的那样,为你的情人报仇给我一颗枪子吧,怪可惜的。”   “胡亥先生这话说错了。”张良依旧微笑道。“既然法律这样规定,我们作为这片土地上的公民就应该遵守,我是律师,更不应该徇私枉法。”   张良走上前,在胡亥耳边说道:“但是现在的我,心情非常开心。因为我马上会让你亲眼看到,我剥夺你活下去的所有信念,让你失去活人的尊严,让你在一间只有你的黑牢房里关到老死,重要的是……我会让你感受到活着比死更痛苦。”   张良后退一步,微笑着直视面容有些扭曲的胡亥。   “就像你们曾经对我师兄做的那样。”   “我本想……给颜路安排一个不可能完成在最后又必须灭口的任务,最后用假尸体掉包后把真相告诉他,让他离开秦氏。”盖聂说道。“但你现在也知道了,这些也已经没有意义了。”   卫庄捻着眉心,缓解听完后微胀的脑袋,“这不怪你,换做是我,我也认为这样做可行。”接下来,他的眼珠滑向一边。“你以后有什么打算?真打算给刘邦干一辈子苦力?”   盖聂垂下头,右手慢慢握成拳,“我知道造成我经历的源头不在我的家乡,也不在各大黑帮,而是在体系的高层。如果我不去制止他们,就会有更多和我经历相似的人,也会有更多像颜先生一样的人牺牲。”   “你会失败的。”卫庄马上说道。“因为那些人无论发动战争,还是与黑道勾结,都是为了从中谋取利益。只要有利可图,他们就不会放手。”   “不试试怎么知道。”盖聂抬起头。“我们鬼谷的存在,就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。”   卫庄盯着面前的人,顿时沉默了,盖聂偏过头,向他问道:“你今后有什么打算?”   “我还能有什么打算?”卫庄开口。“趁着地下世界被秦氏折腾得快没气,还有秦氏被张良折腾得快没气的时候,多找点机会发发财,能拉拢的黑帮就拉拢,不能拉拢的就干掉。”   他顿了顿,还是说道:“顺便帮你解决一些麻烦,毕竟想发战争财的军/火商那么多,我可不想浪费那些百万起步的武器来暗杀你。”   盖聂开口:“……多谢。”   “不用谢我。”卫庄道。“我当年进鬼谷时和你说了一样的话——为了终结这个人间地狱。这个世界的黑暗难以消除,我这么做也算尽我一份力,还有,我想借此说明……”   他侧头看向盖聂,开口说道:“鬼谷既然分纵与横,就说明没有一方是单一的,你并不是孤独的。”   再也不是孤单一人。再也不用拖着沉重的十字架孤身向前。   纵与横,是互相维持而存在的。   “说到你……”盖聂忽然转过头,像是转移一个令人尴尬的话题。“我没想到,你也会让张良去接近颜路,而且是为了一个秦氏准备好的陷阱……”   “这能怪我?你也不和我做了同样的事。”卫庄回道。“鬼谷阴谋阳谋上百种,师傅当时就是这样教的,你非要和我一样我又有什么办法!”   在后车座睡着的孩子眼睛开了一条缝,他从软软的车垫上直起身子,在清醒片刻后将卫庄刚才的话完整地听了进去。   “你这个大坏蛋!你怎么骂大叔!”荆天明急急喊道,伸出手就要抓卫庄的白发。   卫庄错身躲过,“闭嘴,你这个快把我吃破产的小屁孩。”   “你这个大坏蛋把我扔麻袋里不说,把我放出来就关小黑屋!给我吃的东西那叫人吃的吗!吃你一点东西又怎么了!你身上掉块肉了吗!”   “你这个小鬼,该让你学习一下怎么和长辈说话……”   “好了,你们消停一下。”盖聂捻了捻眉心。“小庄,送我到市政厅,我还有一些事情……”   “听到没有!”荆天明对卫庄喊道。“有这个闲工夫欺负小孩,还不如干点正事!”   “我哪里欺负你,你这个全身上下都写着欠揍的小孩不应该让我管教一下!”   “哪有你这样管教的!你分明是仗着你一副臭脾气欺负人,亏你还是我大叔的师弟呢!”   “算了,还是我开车吧……小庄你挪下位子,天明,不要扯别人头发,这样没礼貌。” 第31章 终章   别样生活的几十年   穿过你微合的双眼一一铺展   它属于另一人,浪掷,虚度;   我无法将你拥得太紧,紧到足够   将我在饥饿中挣扎的年月唤回   让你的嘴拓荒一般侵占。   张良坐在照得通明的水晶吊灯下,脸上属于律师的官方笑容一丝不苟。   “真的很感谢您的帮助,没有您,这个案子很难胜诉。”   应召女坐在张良对面,用染得鲜红的指甲摩擦着平整的白桌布,右手依然旁若无人地点着香烟。   “张先生这话客气了。”应召女抖了抖烟灰。“不过我相信即使没有我出庭作证,张先生也会千方百计让这个案子胜诉。”   “是。”张良说道。“这是我的职责所在。”   “不不,我可爱的金主先生,你在意的不是这个吧。”应召女笑道。“是你的爱人,那个前市长秘书吧……当时我假装要吻他,你就醋成那个样子,真是没法看。现在新闻里播报他失踪,你又是把他金屋藏娇到哪了?”   “我师兄现在很好。”张良微笑道。“我在此也代他感谢您。”   “他的确是个好人,我看得出,他和秦氏那些人不一样,更和我父亲不一样。帮我传达一下我的谢意,我父亲的归宿风水蛮好,虽然我觉得给他这么一个地简直是浪费,不过也谢谢他了。”   “我会的。”   “好啦,一切都结束了。”应召女熄灭了烟。“斗了这么久,得到的又是什么?最后赢的是秦氏?赵氏?还是其他黑帮?”   “谁都没有赢。”张良说道。“他们都输了。”   “既然都输了,在里面死掉的人又为了什么。”应召女回过头。“所以啊,你一定要珍惜你的爱人。他真的是一个好人,如果他真的想给秦氏办事,他就不会给我一大笔钱让我走,而是直接让人做掉我了。”   “这个我明白。”张良开口。   “我也知道,他是牺牲最大的人。”应召女说道。“他能做到市长秘书这个位子,他之前一定是秦氏非常重视的人。而他冒着失去这一切的风险放过我,又选择了你,说明他本性并不坏,他为秦氏做事一定有他的苦衷。这个疑问的答案,相信你已经知道了。”   “是的。”张良苦笑道。   “好好爱他吧。”应召女微笑道。“你们都是这么好的人,上帝会祝福保佑你们的。”   颜路慢慢睁开眼。   止痛药催眠的药效已经过去,他注意到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,一个医用推车推了进来。   高月有些吃力地推着略显大的推车,对着刚醒的颜路微笑。   “颜先生,该换药了。”她甜甜地说道。   “多谢。”看着高月熟练地更换完绷带,颜路微笑道。“端木小姐呢?”   “蓉姐姐去医学院参加学术论坛了,她最近好忙的,我爸爸之前就鼓励她多参与,她都以墨氏大业回绝了,现在秦氏倒了,蓉姐姐就有大展身手的机会了。”高月皱眉。“只是我好久没见到爸爸了……蓉姐姐说,爸爸要好久才能再见到我,我也和爸爸有过约定,所以我一定要懂事,等着爸爸回来。”   颜路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,高月的小脸庞一转,看到了病房外久久站着的一个人:“呀,是张良哥哥啊。”   张良继而收起刚才阴郁的神情,对着高月微笑道:“月姑娘真懂事,相信燕丹先生再见到月姑娘会刮目相看的。”   “是吗!爸爸会夸我懂事吗?”   “会的。”颜路在她身后微笑道。“燕丹先生他会的。”   高月轻声合上病房门后,张良把所带的东西放在床头柜,撩开白色棉被的一角,坐在病床上。   “你这几天都不好好睡觉,黑眼圈都有了。”颜路的嘴角弯起柔和的弧度。   “没办法,师兄不在我身边,都没有人管教我。”张良伸出手,握住颜路的手。“我之前做的饼干怎么样,我可是研究了老半天。”   “端木小姐说简直糟透了。”颜路笑道。“她说简直没有比这更可怕的点心了,其实并没有这么可怕,不是所有的饼干都烤焦,我挑了几个留了下来,味道还不错。”   “好吧,之后我还得再接再厉。”   张良揽过颜路的肩膀,将他轻轻地拥入怀中。   “我不担心,因为我们的日子还很长……”   伏念笔直地站在原地,在他的不远处,刘邦站在市政厅的大堂上方,将右手放在有着百年历史的古老圣经上,宣布就职新一任市长。   “你为什么选择支持刘邦竞选?你的好人缘可是帮刘邦拉了一大堆大学生选票。”站在他一边的晓梦问他。   “大概是……我看到了一些比期末考作弊的学生更讨厌的人吧。”伏念回答。   “哦,那可真的让人讨厌的。”晓梦笑道。   过了许久,当刘邦依次与上台祝贺的社会名流握手时,人群已经间杂了许多杂音,晓梦转过头,看向身边的伏念:   “你到底是为了什么,伏念?为了你的师弟们吗?”   “不是。”伏念回答。“虽然我知道他们受秦氏的苦太深,但推翻秦氏并不是我支持刘邦的理由。”   “那是为了什么?”晓梦说道。“你这样耿直的人,是不会沾染肮脏的政/治吧。”   伏念的目光依旧在刘邦身上,“为了我的一个梦吧。”   刘邦与人握手的右手刚刚放下,很少有人察觉得到,他眼中闪过的一丝不屑。   “刘邦是从来没有过的人,他代表一个新的时代,也代表我的一个梦想。”   伏念侧过头,看向一边的晓梦。   “在这个时代,韩非在最高立法院制定的严苛法律会被废除,取而代之的,是更加亲民的条例。白道也不会再被黑道吞噬,社会的光明面会重归大众视野。”   晓梦的双眼闪过了惊讶。   “以后,不会再有黑帮纷争,也不会再有任何一个黑帮存在。”   “出院后要好好注意身体。”端木蓉微笑着挥手。   张良和颜路对着端木蓉微微鞠躬,随后拉着行李箱离开了。   “你要带我去哪?”颜路问道。   “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。”张良摸了摸颜路的后脑勺。   在飞机落地后,张良拿出一方丝巾,缠住了颜路的眼睛。   “阿良,你这是要绑票啊?”颜路笑道。   “是啊。”张良在他额上落下一吻。“估计你再也逃不开了。”   似乎过了没多久,机场的人流声和路上的车流声都从颜路耳边消退,张良拉着颜路的手,他温暖的手掌小心地包裹住颜路的手,带他慢慢地走上前。颜路听到喜鹊结对地掠过他的头顶,空气中又有着淡淡的茉莉花清香,又有一些少女小声地发出惊叹声,又传出一阵意味深长的笑声。   “阿良,还没到吗?”颜路问道。   “快到了,前面就是了。”   张良停下脚步,松开包裹住颜路双眼的方巾。   无法否认:痛苦如此真实。   在颜路的眼前是一个四角亭,亭边翠绿的柳枝随着春风摆动,结对的喜鹊偶尔停留在枝头上,又结对着离开。   这是张良和颜路初遇的地方。   但是,从何时起爱不再想去改变。   卫庄在车窗后面,目送着盖聂走入了市政厅。   他明白,迎接对方的将是一条不知未来又不可回头的道路,但因为有了他,对方不再是一个人在坚持。   这个世界,让它回到从前——   没有代价,   没有过往,   也根本没有其他人——   张良拉着颜路的手,慢慢走上前。   四角亭中的风很温暖,和爱人相握的手一样。   只有这相会带给我们的感觉,   如此奇异,温柔而锋利,如此新鲜。   —— 菲利普·拉金《当我们第一次相对》   end 第32章 [番外]深渊   “这是最好的时代,也是最坏的时代。”   “随着科技发展,交流比以前更加方便。同时,冷兵器的时代过去了。活人之间的肉体厮杀、刀剑枪戈,还有孙子兵法那些军队列阵,已经不再需要了。”   “现在,你只需要……”   韩非举着一枚黑子,笑着看向坐在棋局对面的人。   “一个按钮——啵!摁一下,一个炮弹落下去,几十万的人在几秒钟内就没命。过去我们古人冲锋上阵、砍砍杀杀,这个比起来文明又优雅多了。”   卫庄盯着整张棋盘,不由得拧紧眉:   “你叫我来,就是为了下棋这种无聊的事?你还不如让我走。”   “哎呀庄兄,别啊……”韩非顿时站起身,伸出手挡在卫庄面前。“难得我们一聚,庄兄此举也太扫人兴了吧。”   卫庄抬眼看了韩非,沉默了,韩非又赶忙说道:“我知庄兄向来讨厌回韩氏本家,但你也要给我个面子啊……我难得向荀教授要了两天假,他老人家向来懒得管论文,这种累活都赖我身上,你就抽个空陪一下我呗。”   卫庄说道:“下棋这种事,以后还是和你老师多切磋,不用叫上我。”   “是是,庄兄说的是。”韩非坐回位子上,眼珠滑向另一边。“话说回来,我也是久仰庄兄老师赵一的大名,鬼谷毕竟是名派,和我这种研究生混混日子的不一样。不过名派规矩也多,两个学生怎么够,也不知道庄兄另一位同门是什么样子?”   卫庄听后眉头微蹙。   “别提了。”   午后的光线很足,日光穿透图书馆长长的落地窗,洒在被书本挤得紧密的书柜上。团在阳光下的野猫惺忪地睁开眼,站起身舒张柔软的四肢,一个人关注到了它,蹲下身挠了挠它的下巴。猫半眯着眼,上前磨蹭那人的脚跟,发出满足的咕噜咕噜声。   颜路缓缓走过书柜,从一片拥挤的书名中翻检出书单上的名字。当他的手指碰到高一层的书架时,他忽然看到在他对面,透过书本与书架的缝隙,同样也在看着他的一双眼睛。猫似乎觉察到其中有些微妙的气氛,随后从那人温暖的怀抱中挣脱出,稳稳地跳在地上。   对面那双蓝色的眼睛微微一怔,然后继续柔和地注视着他:   “师兄。”   颜路把书叠在桌子上,回头拿过张良手臂上夹着的几本。猫依旧团在张良的怀中,看见颜路伸过手,以为是在逗它,习以为常地用脸蹭过颜路的手背。   颜路怕痒地缩回手,笑道:“你太宠它了。”   “它明明喜欢的是师兄。”张良把猫放在桌上。“我只是喂它的次数多,它看到我还以为又开饭了。”   猫在光滑的桌面上踱了几步,然后矫健地跳到颜路的腿上,像一个毛茸茸的暖手宝。   “看吧,这个偏心的家伙。”   颜路低头,微笑着摸了摸它的头,然后翻开文件夹,“你的论文怎么还没交?大师兄已经催了两次了。”   张良转着笔,“大师兄心太急了,离截止不是还有半个月吗。”   “大师兄怕你通不过,所以打算在交之前先过一遍,他也是为你好。”颜路道。“话说你的论题是什么,你还没告诉过我呢。”   看见张良依旧没回答,颜路的头微微一偏,“你不会……还没想好吧?”   “怎么会,师兄把我当成什么人了。”张良手中的笔一顿。“别听大师兄瞎说,大师兄这种人以后真的不能让他当老师,他一个人就能把一群学生逼疯。”   “好吧,好吧。”颜路笑道。“那你慢慢斟酌,小心过了死线,大师兄一人就能把我们寝室房顶掀起来。”   “师兄的论题是什么?”张良问他。   “我的啊?”颜路扬眉。“《秦末焚书坑儒对后世儒学的影响》。”   “这个论题真无聊。”张良定论道。   “是挺无聊的。”颜路笑笑。“过了几千年,真相早已被那些气愤的儒生抹得差不多了,儒学也成为了东方文明不可撼动的正统。古人该批判的也批判了,我们现在说的也是老生常谈的内容。”   “师兄认为现在还会发生这种事吗?”   “现在不会了吧。”颜路回答。“毕竟现在的社会比以往更文明,出于人道主义的原则,已经没有用武力强行抹去的必要了。”   “我看未必。”   颜路诧异地侧过头,“嗯?”   “因为欲望是人的本能,不会因时代进步消失。有时候,人们宁可抛弃道德,去遵循人类最原始的本能。”   导弹落在地上前并不起眼。   从远处看,只是一个芝麻大的东西缓缓从空中落下,穿透一层层大气层,如果观察得不仔细,还以为是一只经过的飞鸟。这时,防空警报还没有来得及拉响,人们依旧遵循着往常的生活规律,孩童在街巷中玩耍,居民对临街的小商贩讨价还价,他们对来来往往敌我难分的飞机已经司空见惯。   而当导弹坠地时,被包裹着沉睡着的化学元素在瞬间混合、裂变,随后迸发出强大的能量。   起初,只能感受到一股无名的热风袭来,并迅速扬起了地面上的沙尘。孩童停下奔跑的脚步,居民和商贩双双回头,寻找这热风的来源。然后,就能看到刺眼的一点白光,明亮得好像黑夜中的北极星。孩童对这亮光产生好奇,而成年人,已经急忙调转前进的方向。   炽热的火团从狭小的弹壳中脱出,在空气中迅速放大扩散,吞噬了它所能及的建筑和活人。   孩童呆呆地站在原地,眼睛映出在这蓝天白云下的火光,耳膜被巨大的轰鸣声撞击。一块弹片朝他飞来,在他幽深的瞳孔中越放越大,最终,一切归于黑暗。   盖聂睁开眼,他睁眼所见的天花板上,铁片电风扇被窗外的风微微转动,发出磨耳朵的嘎吱嘎吱声。他从地铺上直起身,一摸后背,果然是一身冷汗。在他手边仍放着一把他午睡前拆解无数次的勃朗宁□□,他看了看,又把它扔在一边。   车库里唯一一辆越野摩托车被他的师弟暂时借走。盖聂走到水池边,拧开水龙头,将冰冷的水扑在自己脸上。   “聂儿,醒了啊?”   盖聂关上水龙头,随手抹了一把脸,“是,师傅。”   赵一理着领带,说道: “小庄出门也有半天了,他回来的时候记得叫他把今天的功课补上。”   “是,师傅,我会告诉小庄的。”   赵一停下脚步,观察着盖聂的脸,“你……又梦到以前的事了?”   “……是。”   “往者不可谏,来者犹可追。”   “是,师傅。”盖聂说道。“师傅,您又要去圣母显灵堂?”   “是啊。”赵一道。“因为我还是放不下啊。”   “你呀。”颜路笑道。“你就是这方面想得太多,所以大师兄才担心你论文过不了。”   “做学问不就是应该从多方面下结论,大师兄也太多管闲事了。”   “你不一样。”颜路顿了顿。“伯父当时是想让你报法学的吧。”   张良一愣,“我父亲……又找老师问过话了?”   “伯父是问过,不过他还是尊重你的选择。”颜路道。   “在他们看来当来是做律师更有出路,对个人也好,对家族也好。”张良道。“可是家族已经没有争斗的资本了,一直以来也是不断攀附其他势力大的家族,我为此牺牲自己的梦想,又有什么意义……”   颜路神色一僵,张良侧头看见颜路的神情,急忙开口:“抱歉,我刚刚太生气了,所以说了一些胡话,师兄不要在意啊……”   “没事。”颜路扯出一个笑容。   趴在颜路腿上的猫忽然竖起耳朵,像在寻找一个熟人。   “呀,你怎么又进来了。”颜夫人把三杯拿铁从端盘上拿下,拍了拍猫的脑袋。“你叫我怎么办好,图书馆明明不让猫进来的。”   “母亲。”   “伯母好。”   颜夫人把几块饼干放到猫的头顶,逗着猫举起前爪,“你们在讨论论文?”   “是的,母亲。”颜路微笑道。“阿良的论文还没交呢。”   颜夫人听后佯装生气,拍了拍张良的肩膀,“阿良啊,那你要多努力了。”   “哎呀,师兄敦促不成,都到伯母面前告状了。”张良佯怒道。   颜路笑了笑,低头看了看手机,“你们先坐着,大师兄叫我拿一份文件。”   张良喝了一口拿铁,嘴上说道:“大师兄这人怎么只知道差遣人。”   “你呀,不要什么事都和大师兄作对,也就一件小事,马上会回来的。”   “哥哥!”红莲笑着跑过来,微微侧头。“哎,庄也在啊。”   “红莲小姐。”卫庄低头回道。   韩非拍拍卫庄胸口,“这位稀客可是我打了五次电话请到的,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位大爷跑到哪个山沟沟修炼绝世武功呢。”   “庄来了更好,爸爸也很想庄呢,问了我好多次。”红莲忽然拽过韩非的手臂,眉头一紧。“哎!你这人怎么试图转移话题呀!你打五次电话约别人,我之前打你的电话你怎么一个也不接啊。”   “这个……”韩非打着哈哈。“哥哥要做论题,很忙的,电话估计有几个就漏了……”   “胡说八道。”红莲拧了韩非一把。“你肯定又到哪个地方逍遥泡妞去了,把我的电话都忘了。说,去哪了!”   “哎呀红莲,手劲太重了,你哥的手又不是钢筋做的……”   大厅的雕花木门忽然打开了,几个黑衣人簇拥着一个人走出来。卫庄侧过头,他认识这个人。   “哟,韩非少爷回来了。”姬无夜的目光移向另一边。“真是少见啊,卫庄少爷也回来了?”   “姬总管。”卫庄回道。   姬无夜扫视了他们几眼,最后对着红莲说道:“女人就是应该待在家里,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,早晚还是要嫁给男人的。今天我看到街上一群女人示威,真的要笑死了。”   红莲抓着韩非的手一紧,韩非见势急忙岔开话题:“以后我在外头看到有趣的事情,告诉红莲一声就是了。”   红莲头上的阴霾一扫,转过头看向韩非,“这可是哥哥亲口说的,说话要算数哦。”   “可以了。”姬无夜撇过头。“老爷应该到了。卫庄少爷,您也好久没见过老爷了。这次……可是老爷提出要接你回家吃顿饭的。”   “我知道。”卫庄道。“我也知道老爷为什么会选在这一天,因为今天是……”   “少爷不用对我说了。”姬无夜勾起嘴角。“您应该知道,老爷向来忌讳提到她。”   卫庄不言语,韩非见势揽过他的肩膀:“哎呀,进去了进去了,难得回家一次,就不要提这些伤心事了。”   颜夫人将拿铁杯轻轻放在碟子上,带着微笑地看向张良。   “所以……”她慢慢地说道。“你有什么想说的?”   “啊?”张良诧异地回过头。“伯母的意思,我有些不懂。”   “别以为我不知道……”颜夫人弯起眼睛,这双眼睛和颜路很相似。“你对阿路特殊的感情。”   张良的神色一滞,许久,他干笑着侧过头。图书馆落地窗外的杨柳垂下柳枝,将一个小亭子护在身后。那是他与颜路相遇的地方。   他的眼眸中映出了这片柔和的绿色,然后他闭上眼,开口道:   “什么都躲不过伯母的眼睛啊。”   “是啊。”颜夫人道。“毕竟我看着你们在一起很久了,有些东西,从细节上是可以看出来的。”   “那么,伯母有什么想说的?”张良微笑道。“伯母是反对我们在一起吗?”   “并不是,我尊重我儿子的一切选择。他个人的感情,我是无法干涉的。”   “那伯母的意思……”   “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他。颜夫人开口。“没有向他坦白,你是怎样看待他的。”   张良垂下眼睫,“我认为,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他。”   “因为他目前只把你看作他的师弟……是这样吗?”   “是的。”张良拿起桌上的拿铁杯。“请伯母见谅。”   “我能理解。”颜夫人继续说道。“你也是害怕……你的家族会牵扯到他吧。”   张良忽然抬起头。   “学生中的闲言碎语我偶尔也会听点,虽然有些实在离谱,不过还是有些事实可以揣摩。”   “伯母既然已经知道了,那就更容易理解我的苦衷……”张良道。“黑道的世界,是最肮脏,最腐臭,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一个地狱,人们为了自己的利益,能够抛弃自己的道德、自己的尊严,甚至自己的肉/体。师兄这么干净的人,我不想让他接触到这么黑暗的地方。”   颜夫人捏着杯柄的手指一抖,“……是啊,你说的很对。”   “所以,伯母……”张良看向颜夫人。“我很抱歉。”   颜夫人颤颤地站起身,猫惊诧地从她腿上跳开,呆呆地盯着她的背影。   “可是有些东西,错过了就难以挽回了,不是吗?”她背对着张良说道。   张良站起身,看着颜夫人逐渐走远,最终混入一排排密集的书架中。他回过头,将桌上的猫抱在怀中。   “伯母的话是什么意思……”   他有些沮丧地坐回到位子上,刚转头,忽然看到颜路站在他的面前——这也是他第一次,看见他一向沉稳的师兄露出这么惊恐的神情。   “师兄?”   颜路的目光不知道聚焦在哪个地方,听到张良的声音后,他才迟缓地回过头,与张良诧异的眼神相对   “对不起,阿良……”他慢慢开口。“我要出国了。”   盖聂躺在地铺上,透过天窗,看着天上明亮的星河。偶尔有一两个亮光掠过,不是流星,是附近夜间演练的军/用飞机。   他看着那几个闪烁的亮光,有些零碎的记忆从他脑海深处浮现出来,又被一些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打散。   突然,一个矫健的人影忽然掠过天窗,一闪而过。盖聂迅速直起身,下意识地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匕首,翻身到桌子下,静静观察着周围的动静。   年久失修的老木门被推开一条缝,月光下,带着冷厉寒光的匕首映着盖聂毫无波澜的双眼。他握紧匕首,等着那个身影逐渐靠近,等到对方完全地暴露在明亮的天窗下,盖聂冲了上去,刀刃直对着那人□□在外的咽喉。   对方一愣,侧身躲过了滑向他脖颈的刀刃,然后他迅猛的手肘击打到盖聂的腰腹,将盖聂打到三步远。   盖聂眯着眼,他的眼神在月光下像嗜血的孤狼,带着一股隐藏在深处的血腥气,又有着离群狼王的那种孤独和决绝。对方显然被这种独特的眼神震慑到,或者说,是被吸引到。他停顿了片刻,忽然闪到盖聂的身侧。   盖聂急急回过头,匕首从他的右手抛至到他的左手,迅速扎向他左侧的人。匕首擦着金属枪杆,带着几点摩擦的火光迅速滑过。对方退了一步,像是笑了一声,上前钳制住他的右手。   盖聂才意识到中了对方的圈套,作为一个右撇子,双手再怎么灵活,左手还是会比右手慢半拍。对方的力气很大,让他暂时无法挣脱对方的钳制,他就顺手用左手臂环住对方的脖颈,左手上的刀刃慢慢靠近咽喉。然后两个人,用一种无比尴尬的亲密动作,一起倒在了先前铺在地上的床褥上。   “……小庄?”盖聂这才看清他用手环着的人。“你怎么不打声招呼?”   “我这不是回晚了吗,怕师傅说。”卫庄开口道。“噢,你倒好,如果我不出声,会不会被你捅死啊?”   盖聂从他师弟身上撤了下来,躺在他师弟的一边,将锋利的匕首收了回去。卫庄转了转手腕,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。   “师傅去圣母显灵堂了,明天下午才会回来,你不用担心。”盖聂对他说道。   卫庄摸了摸身下柔软的床褥,“你好好的床不睡,为什么要睡地上?”   盖聂没有回应,卫庄侧过头,带着有些微妙的语气说道:“难不成……我们的鬼谷小处男都有心上人了?大半夜还在思慕对方。”   “不……不是那样的……”盖聂吞吞吐吐地说道。“我是……忽然想到一些以前的事,所以睡不着,打算散散心。”   “噢。”卫庄道。“这可有趣了。”   “小庄,你回家是有什么事吗?”   “没什么事。”卫庄回答。“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,有个人破天荒地想到了,请我回去吃了顿饭而已。”   “是这样啊。车子开得还好吗?”   “特别的好。”卫庄笑道。“管家看到我穿西装开了辆越野摩托回去,脸都绿了。”   “这也没办法,鬼谷的路不好走,大型车是开不进来的。”   “话说……你是在想什么事睡不着,还想大半夜捅人。”   盖聂看着天上的星空,“我在想……我为什么会在鬼谷?”   “切,原来是这种白痴问题。我记得你以前说过,是为了……”   “可是,斗争真的会结束吗?”盖聂打断他的话。“即使凭借我一人的力量,终结了一个地狱,会不会……有另一个地狱接着诞生。”   “你为什么会这样想?”   “我觉得,只要有利益存在,这个世界的斗争就会永不停止。”盖聂道。“那我在鬼谷,到底是为了什么……”   “你想太多了。”卫庄道。“你这份心思还不如放在三年后的决斗上,到那时,我可绝对不会输。去改变世界的人,可是我。”   “小庄……”   “我睡了。”卫庄翻了个身,盖上被子。“明天我还等着你给我补课呢,早点睡吧。”   盖聂看了一眼旁边人的背影,然后回过头,天窗外,璀璨星河依旧在几万光年外的真空世界散发能量。   人在人群中,在世界中,在宇宙中,实在太渺小了。   但还有什么,是可以改变的?   “你好,先生,夫人,这边请。”   乐手拉着欢快的小提琴曲,洁白的桌布上放着精致的黄百合插花,配着粉色的丝缎蝴蝶结,带着一丝幸福的寓意。   身穿白礼服的新郎送走了一批来宾,看到了接下来上前的人。   “呀,是嬴政先生啊!”新郎有些兴奋地握住对方的手。“没想到先生也会亲自来,真是太给我面子了!”   嬴政带着微笑地看着对方,但这个微笑丝毫没有温度和真实感。   “这是我族中人的婚礼,作为赢氏一族的成员,我的确应该到场。”   “好好……”新郎看向一边。“那,这位是……”   颜夫人站在嬴政的一边,她穿着黑色的齐肩短礼服,胸前别着一只镀金月季镶钻胸针,她现在挽着的人证实她极高的地位。但新郎从来没有见过她,也没有打听到有类似的人。   “是我族中的一位前辈。”嬴政介绍道。   “哦,夫人好。”新郎急忙说道。   “您好。”颜夫人淡淡地回道。“祝您新婚快乐,市长先生。”   来宾接连就座,婚宴的礼乐声响起,颜夫人冷漠地扫视四周欢快畅谈的人们,最终将目光放在慢慢走上台、身着洁白婚纱的新娘,颜夫人观察到新娘眼中有些微妙的神情,然后她回过头,目光呆滞地盯着面前惨白的桌布。   “您在担心什么?”她身边的嬴政问道。   “你明知故问。”颜夫人说道。   嬴政看着台上被重重白纱覆盖的新婚人,笑着说:“这是一对完美的璧人,您还在担忧什么?”   颜夫人没有开口,嬴政又说道:“女方是家族中体贴大方的小姐,只可惜父母早亡……我只是替她的父母了却他们的心愿。男方又是今年新上任的市长,前程似锦……”   他转过头,看向颜夫人:“您的儿子在他手下,定会大放光彩。”   颜夫人收拢了手指。   “嬴政,你是最终的胜利者。你赢了一切,但你最终,得到的又是什么?”颜夫人道。“赵政,你能告诉我吗?”   “我?”嬴政道。“我自己的事,我自己明白。”   “你感到孤独吗?”颜夫人看着他的眼睛。“你现在只有一个人了。因为其他的人,无论以前是否对你好,都被你杀死了。”   “颜夫人……”   “我不会成为你要挟我儿子的工具。”颜夫人说道。“如果让我这样做,我宁可自己灭亡。”   “这些是谈判合同内容的一些细节,请您过目,如果您有问题,随时可以联系我。”   “好。”盯着纸张的人开口道。“真是好,不愧是颜路先生,这是我看过最完美的合同了。”   “如果先生没有疑问,可以在这上面签字。”颜路说道。“我也好早点回去,给先生安排接下来的事项。”   对方接过颜路递上来的纸,他的眼珠从白纸黑字上移开,落在了颜路的身上。   “颜路先生,时间还早,不如……您留下来陪我喝一杯。”对方笑道。“毕竟,我也仰慕先生很久了。”   “我很绝望。”   “先生为什么这样说?”   “我失去了一切。我的家,我的事业,我的未来,还有我活下去的希望。”   “先生,不要难过了。”   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……我很害怕,我无法担起这么大的责任,也无法让那些死去的人瞑目……”   “先生,不要害怕,有我在呢。”   “……有你在?”   张良缓缓抬起头,在一片污浊模糊的霓虹灯管下,对方只披着一层单薄的紫色薄纱,姣好身体的曲线被光完美地勾勒出来。   “先生,请看着我。”对方轻轻捧起张良的头,将他放在她的胸口上。“有我在呢,不要害怕。”   张良闭上眼,他感受到对方温热柔软的身体向他传达一股奇妙的感觉,墙角的香雾在橘红灯光下盘旋直上,渐渐模糊真实与幻境的界限。   张良伸出手,抱住了对方的后背。   “颜路先生,你看着我啊。”   颜路慢慢睁开了眼睛,而他的眼前依旧是一片化开的模糊光影。他的四肢没有任何力气,仿佛全身被泡在硫酸水中溶解过,只有身体的感觉是如此清晰。   “颜路,看着我。”   隐约间,从颜路脑海深处闪过了一个人的身影,但又马上消逝了。也就是这个模糊的身影,让他立刻清醒了过来。   颜路忽然放大了眼睛,惊恐地看着在他身上的人。   “颜路,你总算醒了。”   “先生……”颜路试图脱离对方的掌控。“请您……马上,马上……”   “马上怎样?”对方依旧在动作着。“你说,让我马上怎样?”   颜路难以回答,因为现在让他不发出让他羞耻的声音,都是无比的艰难。   “颜路,你知道你那份合同里的数目有多大吗?”对方笑道。“那么多的石油,能完全掌控整个石油市场。并不是地下世界想要石油,连那些白道、世袭家族、富家子弟都天天盼着能分到一杯羹,政坛的人希望能靠这个得到竞选资金,商人希望靠这批石油发大财。而我,只是因为嬴政的一句话就把几艘航空母舰拱手给他了。你现在……还敢让我那么做吗?”   颜路目光涣散地盯着对方,最终,他闭上了眼睛。   “这样就对了。”对方勾起嘴角。“秦氏不会做赔本生意的。”   你能改变什么?   盖聂看着酒店落地窗外人造的星河,在钢筋铸造的庞大怪物里,人依旧是渺小的沙尘。大堂上的秒针慢慢走过,他犹豫了片刻,还是站起身。   “小庄,你睡了吗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抱歉啊,刚刚跟你说了奇怪的事。”   “……又没关系。”   “今天的星空很漂亮啊……”   “你以前没见过星星吗。”   “小时候比较怕轰炸机,所以很少抬头。”   “你以为它真的像看上去那么美好吗?”   “啊?”   “那些是宇宙中吞噬星体的东西,它是吞了许多颗像太阳一样的恒星,才会变得这么明亮,让隔得很远的我们都能看到。”   卫庄开口。   “所以,它们不是星星,它们是深渊。”   end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